鹿骄嵘并未携带青龙任月鞭，然利器已迫近在即，她左足点地，右脚一划，身子飘然一闪，避到令狐峥身后。令狐峥双掌已在胸前画了个圈儿，横掌打出，掌力如汹潮猛浪，源源打出，在半途与那利器相撞，波的一声，将其震退。

两枚利器向右打去，嗤啦一声轻响，打落两枝桃花，花瓣在空中飞荡开来。令狐峥双目警惕，盯着四周，道：“你没带青鞭，不必出手，我一人应付足矣。”

鹿骄嵘虽未带青龙任月鞭，却还有方天叠云丝及拾水欢掌两大功夫傍身，但她今夜却没有动手的兴致，便大步踏入凉亭之内，坐下观战。

暗处又有响动传来，几枚利器凌空打来，令狐峥左膝一曲，力发丹田，汇于双掌，使一招“振鳞横海”，掌力一出，便如一堵高墙向前压去，将几枚利器尽数打落，他心中暗道：“这利器力劲极大，此人内力极强。”

鹿骄嵘在亭中淡然观战，且看暗处之人何时现身，忽一团黑影朝自己打来，呼呼有声，然其来势却不及方才的利器一半迅猛。鹿骄嵘左手一转，自下而上徐徐打出，掌去轻柔如水流，掌力亦柔和，这一招乃拾水欢掌的“绿水护田”。掌至半途便抵在那团黑影之上，登时止住其去势，原来是一酒坛子。

鹿骄嵘手腕回转，环了酒坛，缓缓放到石桌之上，道：“携美酒前来，必是好友相邀！”她暗自猜测，是何人邀请，竟如此神秘。第一个就想到了凤霜天，但看打来的暗器，却绝不是凤霜天手笔，跟着又想到燕时飞，心道：“飞儿的燕翅针若要打出那般力道，还须苦练十几年。”她虽不出手接招，但亦看得出利器来势之迅猛，可探其人内力之深厚！

那酒坛盖子已开，酒香四溢。令狐峥望着酒坛，心有好奇，身后又传来嗤的一声轻响，他正要侧身出招，却见一枝桃花从身旁一掠而过，快如疾风闪电，打向鹿骄嵘。

鹿骄嵘稳坐如山，右掌迎风拂起，连晃数下，掌影似水波涌动，向前推进，这一招叫“秋水迢迢”，掌力轻柔似水，却也拦住了桃枝。桃枝一颤，止住去势，其上的花瓣儿却被掌力所震，离了枝头，飘入酒坛之中，鹿骄嵘笑着道了一声：“这桃花酒真是别出心裁啊！”

话音一落，又有利器打来，挟着一股疾风，声势极是惊人。鹿骄嵘却不避不闪，也不出招，令狐峥身影一闪，快如疾风，拦在凉亭之前，他右手在身前回晃两下，猛然打出，出“沧溟落水”一招，掌力似水翻腾，将利器震落在地；叮叮两声，两枚利器钉在凉亭柱子之上。

狐鹿二人的目光齐刷刷打去，只见那利器浑身漆黑，其首凸起似龙头，两个惊诧的声音便同时响起：“入骨三分龙头钉！”令狐峥道：“原来是戴天山派的玉面飞龙龙前辈！龙前辈既已到来，不妨现身一见。”

周遭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只见桃花枝头轻轻攒动，有一人从暗处缓缓走出，那人身穿灰衣，苍髯白发，红唇白齿，正是戴天山掌门龙惊雷，他笑吟吟而来，道：“令狐小圣，多日不见，武功又有长进！”

令狐峥抱拳行礼，道：“原来是龙前辈相邀，太白门晚辈令狐峥失敬了！”龙惊雷道：“老夫四处飘荡，这几日落脚于关塘镇，偶见你夫妇二人入城，你我三人亦算忘年之交，便邀你二人来喝杯酒。”自香山比剑之后，龙惊雷不知所踪，不想他竟也在关塘镇。

鹿骄嵘望着桌上一大坛子酒，心道：“如此酒量，岂是两杯而已！”龙惊雷取出三个大碗，拎坛倒酒，满满三大碗，桃花瓣儿随酒而出，浮于酒上，一晃一晃，煞是好看。

龙惊雷自端起一碗，一饮而尽，面上却有感伤之色；令狐峥多少亦猜到了缘由，但不好明说；鹿骄嵘举起酒碗，亦一饮而尽，飒爽豪气，随即问道：“烟姑不愿相见，龙前辈莫不是还在伤感遗憾？”

令狐峥大吃一惊，她竟如此直白地戳人痛楚！龙惊雷苦笑一声，自斟自饮又一大碗烈酒，鹿骄嵘冷脸旁观却揶揄道：“龙前辈人生七十余载，阅尽人世浮沉，临老到头却如此看重情爱之事！”

令狐峥脸上的惊诧之色又重一层，诧异于鹿骄嵘今日的大胆，但转念一想，这正是她的行事作风。龙惊雷并不介怀，哀叹一声：“平生之所愿，至死不能成，悔恨终生，无以抚平。”他倒满一碗酒，看向令狐峥，道：“令狐小圣，你陪我喝一碗罢！”

令狐峥却之不恭，见前辈一饮而尽，自己也一饮而尽，却不知如何宽慰眼前的老者。鹿骄嵘又道：“昔时因，今日果，既已无缘成定局，何不断个干净利落，方不失江湖儿女的洒脱，不失一派掌门的胸襟气度。”

龙惊雷目光一转，在令狐峥与鹿骄嵘之间来回打转两圈，道：“你夫妇二人一路同行，联手抵御困难坎坷，且琴瑟和鸣，自然不知求而不得、抱憾终身之苦！”他酒碗一举，酒入愁肠，又摇头轻叹，道：“终究是我在权衡利弊之下舍了阿烟，阿烟是个心气极高的女子，又怎会再看我一眼？一失足终成千古恨，再难挽回。”

“鹿教主，”龙惊雷忽然看向鹿骄嵘，又伸手指向令狐峥，道，“你的脾性与阿烟有几分相似，皆是傲气烈性的女子。我冒昧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令狐小圣一时迷失本心，暂时动摇了心智，然过后又迷途知返，你可会与他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令狐峥一怔，颇是无奈，如何又扯到他与鹿骄嵘身上了。鹿骄嵘倒是淡然，自顾喝了半碗酒，道：“前辈此话问得滑稽可笑，你当先问令狐小圣，会不会负我！”

此话一出，龙狐二人双双一怔，似是被反将一军！龙惊雷果然转向令狐峥，问的却是：“太白门与湘水门曾有婚约，是你爷爷在世时订下的，而后两派婚事却被鹿教主搅浑且拆散了，你与湘水门的朱家丫头被棒打鸳鸯，可曾有遗憾？”

从未有人当面问令狐峥如此问题，龙惊雷是第一个！令狐峥端坐如松，双目朗若明星，举了酒碗，一饮而尽，朗声说道：“我与朱姑娘婚约之事，一波三折，乃造化弄人，对错难分。缘分既了，击掌断情皆是自愿，不曾怨恨彼此，更不迁怒旁人。往事如烟不可追，过后不宜再多提，言多出错，只恐累及朱姑娘的清白名声；我与朱姑娘前路不同，但仍是坦途，往后相见仍是江湖同道中人，大方坦荡，无须避讳。”

令狐峥自顾满了一碗酒，敬向龙惊雷，道：“情断便休，何来遗憾！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人生一世，情爱只占其一，不宜过多伤神！”龙惊雷看着眼前之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震荡开来，连亭外的桃花树亦微微发颤，好在狐鹿二人内力不浅，尚且经受得住。

龙惊雷道：“我玉面飞龙虚活七十余载，竟不如你一个后生晚辈洒脱坦荡，惭愧惭愧啊。”酒香浓郁，龙惊雷持碗而起，面朝西南，目光打在那灼灼盛放的桃花之上，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笑春风，亦笑我。是我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先伤了阿烟，我心中有愧，无法如你这般坦荡洒脱，故而遗憾难平！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遗憾又何妨，待两眼一闭，自然烟消云散！”

令狐峥道：“前辈老当益壮，何必拘泥于情爱遗憾之事，若大展拳脚，必能再创一番伟业。”鹿骄嵘眸光一亮，与令狐峥相视一眼，颇是赞同他这一句话。

龙惊雷哈哈而笑，满饮碗中酒，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的江湖是后生晚辈的天下。今夜我请你前来，还有一事相求！”原来是有事相求，鹿骄嵘看着眼前的酒坛，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什么玉面飞龙，分明是玉面狐狸！”

令狐峥恭敬而道：“不敢当，前辈只管吩咐便是！”龙惊雷将手中的铁马块赠予太白门，如今有事相求，令狐峥也必定赴汤蹈火。龙惊雷道：“从今往后，我四海为家，何处死何处葬，但心中仍有一牵挂。”

狐鹿二人猜想，他心中的牵挂必是戴天山派！龙惊雷悠悠说道：“当初我无心管理戴天山，便提拔徒儿雪狮当掌山弟子，代替我掌管山门。后来我担心他年少气盛，容易犯错，便又多立了一个督山弟子，让他二人相互监督，共同进益。”

鹿骄嵘心中暗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地位相当，势力平分秋色则必有争斗。”但听到贝雪狮的名字，又不由想到了凤霜天，从太白门一别之后，不知她是返回九天宫，还是在江湖上游荡，亦或去往戴天山寻贝雪狮了？

龙惊雷且自饮酒且道：“然时间一长，戴天山派便有了掌山弟子派系与督山弟子派系，两个派系相互争斗，为争夺掌门之位，如今闹得愈发激烈。老夫头疼得很，是以香山比剑之后，索性四处游荡，避而不见。”

鹿骄嵘道：“避而不见、无为而治，岂不让内斗不止，有损门派气运？”龙惊雷道：“我当师父的自然有私心，更嘱意我的嫡亲徒儿雪狮，这孩子心气高，一腔正气，心中的正邪之分化得清清楚楚，平日呵护师弟，有掌家之风，但亦有不足，太过急功近利，急于证明自己。”

鹿骄嵘试探问道：“龙前辈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与贝少侠？”龙惊雷道：“如今我若出面，不论将掌门之位传与何人，另一派系的弟子必然不服，且让他们两系斗罢，斗个头破血流，且看最后鹿死谁手，胜者为王便是戴天山派的掌门。”如此做法，让鹿骄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说了一句：“龙前辈好大的心胸气度！”

龙惊雷自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放到令狐峥身前，道：“我这里有个锦囊，囊中有书信一封，请令狐小圣送往戴天山派，其书信内容，请你当着戴天山弟子之面，亲自念诵。”他解下腰间佩刀，一并交给令狐峥，道：“我将金错刀传给雪狮后，又另打了一把新刀，随身携带数年。你携此刀前去，作为证物，戴天山弟子自然知晓，是我让你去的。”

原来是让令狐峥跑腿送信，鹿骄嵘略微不满，却是不言；令狐峥欣然领下，也如实相告，“令狐峥领信，但我与鹿教主行程已定，先入荆州，而后前往湘水门，送信之事要暂且缓一缓，待两地事情一了，令狐峥必亲上戴天山，送锦囊！”

龙惊雷起身，朝令狐峥拱手拜下，道：“小圣，我与雪狮师徒情深。他能不能当上戴天山派的掌门，全看他的实力与造化。他日，你上戴天山，若见他遇险，劳烦你出手相助，保他一条小命！”

令狐峥回礼答道：“是，令狐峥谨记前辈交待！”龙惊雷又道：“请转告雪狮，为师从今以后浪迹江湖，以天地为家，生死有命，让他不必牵挂。”令狐峥又答了一声，“是！”

龙惊雷哈哈大笑数声，道：“老夫牵挂已了，这就告辞了，不妨碍你夫妇二人花前月下。”他提气一跃，身子平平飞渡，径向桃树冲去，两足在桃枝上一点，右脚往后一踢，一枝桃花便疾飞而来。

龙惊雷人影没入夜色中，桃花已飞入凉亭，落在石桌之上，远处传来他的声音，“多谢了！”令狐峥一手拾起锦囊，装入怀中，一捏起桌上桃花，递到鹿骄嵘面前。

“我不爱花花草草！”鹿骄嵘并未伸手去接，反而说道：“湘水门之后，我与你一同去往戴天山送锦囊。”令狐峥略略沉思，只觉事必有蹊跷，便道：“你如此积极与我一道儿去戴天山，想必与凤霜天姑娘有关罢？”上次去往戴天山，他就遇到了鹿骄嵘与凤霜天，却不知她二人在戴天山是何用意，如今又问起：“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鹿骄嵘回眸一笑，却先走出凉亭，道：“女子之间的事，你不必打听。”令狐峥随后跟上，说道：“早晚有一日，我必定知晓。”

两人穿过桃花树下，并肩慢行，返回八方来客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