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烈日下，操场上，新生们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台上的领导们喊着口号，穿着军训服，皮肤晒得熏黑的孩子们，哪怕汗流浃背也依然纹丝不动，双手紧紧贴着两边裤缝
宿舍楼内，骤然响起一阵粗暴的踢门声，几个身着劣质迷彩服的彪形大汉正挨个踹开房门检查内务
在其中一间宿舍里，一个瘦削的男生正悠闲地刷着手机吃零食。听到破门而入的动静，他慌忙抬头："呃......那个，我是免训的......"
为首的壮汉大步逼近，另一个同伙已经抓起邻床的被子
"哎！那是我舍友的被子！"男生急得从床上弹起来
对方置若罔闻，像拖拽尸体般将被子拖向门外
"免训？"面前的壮汉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什么理由？"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假条："这个是我辅导员批的假条，哎，您过目"
就在对方检查假条的间隙，他惊恐地看见另一个教官正毫不犹豫地将被子从走廊栏杆抛向楼下
他本能地要冲出去，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不是挺有力的吗？飞虎（废物）队......"
话音未落，一股蛮力将他重重推倒在床铺上，那壮汉居高临下地丢下一句："别乱来......"
他瑟缩着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宿舍门被狠狠摔上，最后一丝光线也随之消失了
整栋宿舍楼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踹门声和物品砸落的巨响，那些穿着迷彩服的壮汉像扫荡战场一般，粗暴地闯入一间又一间宿舍
"桌子上不能放东西！"
一个壮汉抓起桌上的书本，扔出窗外，另一个直接掀翻床铺，枕头、充电线、耳机盒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
一声令下，一人大步走过去，抬脚将阳台的垃圾桶踹翻，塑料桶在地上滚了两圈，里面的泡面汤、废纸团、零食包装袋像呕吐物一样泼洒开来，黏腻的汤汁在地板上蜿蜒扩散
“鞋子没有靠线摆！”
一个壮汉用游标卡尺量完，抓起一双球鞋，在手里掂了掂，突然发力扔向窗外，那双鞋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重重砸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发出"啪"的闷响
其他壮汉像狂欢般开始清空鞋架，皮鞋、拖鞋、帆布鞋，下雨天特意收好的靴子，全被当作垃圾一样抛向窗外
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闯了进来，他们扫视一圈，目光同时锁定了床上的被子，左边的那个一把扯住被角，像在掂量什么似的拽了拽："软塌塌的！没棱没角！"
右边的那个默契地抓住另一头，两人一左一右，像抬尸体一样把被子架了起来，被套的缝线在粗暴的动作下崩开几针，棉絮从缝隙里漏出，飘落在地上
"呜呼——"
他们突然同时发力，像甩渔网一样把被子往窗外一抛，被子在半空中完全展开，像一片垂死的云，缓缓坠落，四层楼的高度让它下坠的过程显得漫长而沉重，直到最后，被子砸在水泥地上，棉絮从爆开的被套里喷溅出来，像一具摔烂的躯体
第二床被子被他们拖在地上走了一圈，被角沾满了灰尘和鞋印，他们这次换了花样——一人攥住两个角，像甩破麻袋一样抡了几圈，然后同时松手
被子旋转着飞出窗外，像一只被射中的鸟，最终歪歪斜斜地挂在楼下的树杈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们毫不留情地将学生的私人物品扔出宿舍——水杯、相框、台灯、零食，全被一股脑丢进走廊
楼下渐渐堆起一座小山，摔碎的玻璃杯、裂开的相框、被踩脏的衣服，全混在一起
相机前，他们站成一排，肩膀挤着肩膀，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背景是刚被"整理"过的宿舍：被子像豆腐块一样棱角分明地摆在床铺正中央，床单绷得能当镜子照，连枕头摆放的角度都像是用量角器校准过
"来，都排好！"举着相机的人喊道，"工作留痕啊！证明咱们内务整顿到位！"
“好！”
他们笑得更开了，牙齿在闪光灯下白得刺眼，最高那位竖起大拇指，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咔嚓！”
巨大的快门声响起
晚上
晚修结束后，夜晚的宿舍楼，有人晾在外面的被子还没收回来，有人在宿舍吃着泡面打游戏，有人楼梯转角处一边放歌一边跳绳，有人在二楼打热水上六楼洗澡
张恒受不了宿舍的吵闹声，来到宿舍门外的走廊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看着学校外的灯火珊阑，等待着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这下，张恒脸上所有紧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恒子？”母亲的声音非常兴奋，“想起来给妈妈打电话了哈”
张恒开心地笑了笑，“说好的了嘛，一有机会马上给你打电话”
“哎哟，你在学校那边住的还习惯吗？舍友怎么样啊？”
张恒回过头，看了看肮脏的宿舍地板，发渍的墙壁，垃圾桶里无尽的泡面，大声打游戏的舍友，好几天不洗还放在桶里的臭衣服袜子，以及两个打起来的舍友，回答道：
“挺好的妈，都已经打成一片了”
“那就好，你从小这社交能力就差，见人也不知道打招呼，说好话也不会，又内向，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啊？”
“没有，妈，”张恒笑着安慰着母亲，“我朋友挺多的……真挺多的……”
“哎呀那真的有福啦”母亲也满意地笑了，“你啊，好好锻炼你的社交能力，多和人说话，啊”
“知道了，妈……”张恒顿了一会，“爸还有找你不？”
听到这话，母亲那边也没有迅速回复
“恒子啊，你在学校就好好学习，妈这边都挺好的哈”
“妈，他要是再找你，你就报警”
“哎哟这孩子，这不刚说完不会说话嘛，妈都说了不用你操心啦……”母亲刻意回避，“你跟别人说话可不能这样啊，别人礼貌拒绝你了，你就给别人个台阶下，啊？”
“知道了妈，你下吧”
“下？下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你要下楼吗，现在可以走下去了”
“下台阶不是这个意思啊……这孩子”
“知道，妈，我就是开个玩笑”张恒鲜有地笑了笑
“哈哈哈，差点被你吓着啦，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啦，十一点之后睡觉，皮肤会变差的啊”
“好嘞妈，你也早点休息，家务事啥的有空再搞”
挂断电话后，吹哨声四起，原来是到了宿舍熄灯的时间，张恒回到床位，躺下准备睡觉
“妈的，上去A他啊！”刚躺下，上铺何岱荀就开始摇床加大吼，“你是不是瞎的啊！你一把几个肾啊？搁这叫叫叫……”
躺下后，巨大的吵闹声让他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隐约听到梦里的几个声音：
【“你要庆幸你自己没满十八岁，不然孩子家长是可以起诉你的”桌子的另一边，一个男人在慢悠悠地讲话
“宿舍里面没有监控，三个人都说是你先攻击的，所以……不过，学校可以让你转到另外一间学校的同一个专业，”男人往椅背上靠了靠，“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吧……劝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不然，你的档案会很难看……”
张恒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回应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吗？”男人凑近问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鸦雀无声，男人尴尬地站起来：“看来你是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男人用钥匙敲了敲桌子，“那就这样决定了……”】
敲桌子的声音，忽然间变成了敲击自己头顶上的窗户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一个体态粗犷的男人，然而并不高，戴着眼镜，眼中满是威严
“2405的，全体出来！”
张恒排在队伍的最后，来到了外面，此时已是半夜，刺骨的寒风使得众人瑟瑟发抖，张恒并没有穿得很厚，他原以为宿管只会说一些很短的话，没想到，事实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我问你们，我说过什么？”粗犷的宿管把手翘在背后，边走边问排成一列的众人
“宿管，我们没有发出声音”
“可是你们手机上的光，让我捕捉到了！”宿管为自己的聪明发现而得意洋洋，就像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样
“宿管，之前不是说过吗，可以玩手机，但不能发出声音嘛，我们没有发出声音啊”
“那你们是不是玩了啊？”
“是，但是”
“那就是玩了嘛，所以我要把你们所有人叫出来，啊！”
众人无语，但都不敢反驳
“哦，新面孔？”宿管来到张恒身边，“哪班调来的？”
张恒没有正眼看宿管：“我没玩手机，可以先回去睡觉吗？”
“你们是一个集体，你要有集体荣誉感！你有责任监督他们，为什么你没有监督好他们！”
“我在睡觉”
“骗人！”宿管仿佛是认定了被告有罪一样的法官，“现在才几点？没到凌晨两点就睡觉的人，我从来就没在这个学校见过！”
“我想早睡早……”
“闭嘴，你搁这给我装什么装，你很有优越感是吗？”还没等张恒说完，宿管突然间大怒，“我不管你以前在那边怎么样，在我的宿舍楼就是我的规矩！”
说罢，他又转向宿舍长：“闲蛋！你身为宿舍长，居然带头玩手机！”
“哦我们都没有发出声音啊，你自己定的规矩，这么灵活的嘛？”宿舍长的俏皮话让大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只是这要命的冷让张恒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你很幽默啊，去，到楼下我办公室，拿登记表，我给你记个小过！”
被叫作“闲蛋”的宿舍长，慢慢悠悠走下楼
“我问你们啊，我对你们的人文关怀怎么样？嗯？知道什么叫人文关怀吗？”
“非常好！”老勋怕冷，马上回答
“哇好冷啊是吧？”宿管看出了他的言心不一，随后居然从旁边严西之的身上抢来了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嗯，确实很冷啊！你们怎么都不穿多件衣服就出来了？”
“老师，那是我的外套”对张恒而言，严西之是第一次说话，作为一个大胖子，他的声音反倒有些姑娘般的秀气
“我知道啊，可是老师现在很冷，你就不能借给老师穿吗？老师对你们的人文关怀不值得你们感恩老师吗？”宿管一直在强调人文关怀四个字，就好像这是一个很深奥的词汇，需要反复重复才能显得自己博学多才
“可以”严西之并没有过多争执
“宿管，没找到那玩意！”闲蛋回来了，他的步调还是悠哉悠哉的
“没找到是吧？我找到怎么办？”宿管这句话，让闲蛋的脸色有些慌张
“刚刚不是很积极吗？”宿管正想走下楼，突然间被叫住
“不至于吧”是张恒的声音，
“你说什么？”
“不至于记过吧，他没有发出声音，没有违反规矩，我觉得这不公平”
“公平？好！”宿舍的其他人看得出来，宿管已经开始发怒，“你刚刚说你没有玩手机是吧？那就是他拖累了你，让你一个瘦小伙儿穿着粉色背心站在这么冷的天，为了公平，我让你打你们的宿舍长一拳，以报仇！”
众人以为张恒会搪塞，怎料张恒二话不说，直接走向宿管和宿舍长站着的地方
张恒径直来到宿管面前：“这里光线不够，我想在那个转角打，这一拳我忍了很久”
“当然！来！”宿管带着俩人来到转角
其他舍友开始担心，他们已经开始背地里责骂张恒
来到角落处，宿管摆着看戏的心态说：“我想了想哈，就一拳还是太少了！刚才你在寒风中站了多少分钟，就打多少拳，如何？”
“好……”张恒话音刚落，宿舍长闲蛋就用记仇的目光对着张恒
宿管把肥胖的手臂放在中间：“听我口令，预备，开打！”
闲蛋用手护着脸，张恒也伸出了拳头
宿管站在一面墙前，那张肥嘟嘟的脸也兴奋地看着闲蛋，只是下一秒，期待已久的张恒的拳头居然砸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是锁骨的位置，被大力打到后会暂时失去说话的力气
闲蛋看傻眼了
宿管发不出声，还想打回去，张恒早就料到了，他马上一只手挡住对方的手臂，一只手用手肘顶向对方的心窝
宿管又向他伸向另一边的手臂，他赶紧用顶着心窝的手挡着，再用另一边的手的腋窝夹住他的腋窝，两只手同时向上下两个方向拉，加上被压在墙上，痛得他根本说不出话
张恒向闲蛋使了个眼色，闲蛋方才会意，马上对着外面大声喊叫，像是自己被打了一样
外面的人都认为闲蛋被打的不行，纷纷为他不甘，却什么也做不了，唯有严西之一个人从声音听得出其中的端倪，会心一笑
过了一会儿，闲蛋假装被打，摸着手臂踉踉跄跄的走回队伍之中，而张恒则像无事发生一样，依然没有正眼看任何人，最可笑的要数宿管，他摇晃着手臂，假装在鼓掌：“太棒啦！打得真精彩！”
没装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不再摆弄自己的手臂
“好了，我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要回去睡觉了……额……闲蛋，你明天自己，单独！来找我拿表格啊！这个过还是要记的！”宿管说完，狼狈下楼
张恒不理会，打算开门进屋
“慢着！你打人打得挺爽嘛！”老勋挡在门口，不让张恒进去
其他舍友也通过门缝看张恒的表现
“我确实打得挺爽的”张恒居然不否认不道歉，这可把这位舍友气得不轻
“他打得爽，我也看得爽”宿舍里的闲蛋马上为张恒辩护
老勋顿时恍然大悟，即刻放了张恒进来
关上门后，宿舍内一片喧哗，首先就是绰号咸蛋的宿舍长：
“恒哥！你是，我的，神！”
“稳了！新舍友就是我们的关二爷！”
“刚才怎么打得？”
面对舍友的纷纷起哄，张恒的语调依然平静：“大家叫我张恒就好了”
接下来舍友夸赞的话不停，只有严西之默默看着张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