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命只注定我赢下这局,而我依旧可以拒绝这些黄金——这是两码事。换言之,发生了的才能算在命里,没有发生的,就不能武断地称其为命。”李玄堂语气坚定道。
“命只在过去,不在将来?”夜坊主气急反笑,“这算什么道理?”
“坊主曲解了我的意思。命是无时无刻不有的。赢下这场赌局,因为已经发生,便被证明为了命定的‘因’;收受赢得的财物这件事,因为尚未进行,便暂且不能被证明为命定的‘果’。”玄堂思索道,“或许在下对命只是一厢情愿,但我确实认为,这种命,至少放在未来的时间范畴里,是不可被定义的,既如此,又怎能用言语来说明呢?譬如我接受您的黄金,可在将接过的那一刹那忽因隐疾暴毙,就此一命呜呼,那这钱显然就不是我命里的东西了——可见,未来的事情根本无法预料,也就没法说是命定的了。”
“过去之事可显现命,未来之事尚不可显现命,但只是显现与否——命始终都在,不过肉眼凡胎能够看见的区别罢了。也就是说,人是无法完全认识自己的命的,一切的因果轮回,只有在事物流变的过程中才能显现。”庄玄越忽然开口,“小兄弟,你是这个意思吧?”
“大差不多。”玄堂点头,“只是我看‘事物流变的过程’不太妥,应是‘人与事物打交道的过程’。不仅仅是物的事,更是人与物一起的事。我将‘人与事物打交道的过程’称之为‘行’,只有这个‘行’发生了,命才能显现,此时人才可能感知到命。但命具体是什么,语言还是无法完全表现出来的:语言的表达只能努力靠近这个‘命’,却不能最终抵达。”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庄玄越听后感叹了一声。
“我不知道这个‘命’是不是‘道’,但我确实认为,它们都是最高层面的东西,都是不可言说的。”李玄堂补充说。
“有趣,有趣。”庄玄越莫名笑起,“古之儒者云:‘格物而后知致’,你这么一来,倒是打破两者间隔,是要知与行合一,哈哈,有趣得很。可偏偏我又不能反驳你——‘反者道之动’说,事物往往走向它的反面,可见站在主位去看客体,与站在客位去看主体,最后都会顾此失彼,唯有立于虚位,取消这个观物之‘我’,才能洞悉大道。我想,打破主客间隔,岂非知行合一?”
“所以,你觉得命重要吗?”夜坊主冷不丁说道。玄堂看着她面色的凝重,感到一阵意外,也感到了她说这番话的郑重,于是认真说:“不知道。”
“不重要。”这时说话的是左慈。
“嗯?”其余几人纷纷看向左慈。
“我年幼时,全家除我之外皆被害死——这是命。玄堂和我说过,知命的意义在于找到安放自己心灵的途径。如孔子漂泊半生推崇自己的道义却无果,便知命在育人撰书,教化后人传承自己的道。如此这般,孔子便能心安。我此生唯有一愿,便是报仇雪恨;有人劝我止息这仇恨之心,但此仇不报我心亦是不安,可见,至少就此摒弃仇恨不是我的命。”左慈顿了顿,“你做了便是命,不做也是命,命就是命。因此我报仇成了也是命,不成也是命,甚至我何时不会再因此不安,而放下仇恨亦是命。既然横竖都是命,哪里都是命,无论如何都会导向命,那命本身也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那什么重要?”夜坊主问道。
“这得问你。”左慈一字一顿道,“但我知道,谁若是知命之后,反被命运束缚,畏首畏尾,谁才是真正的蠢材。”
此话一出,玄堂感到夜坊主的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即她收拾起箱子,站起身说道:“罢了,真不要这钱,我也没办法,还是留着建堂口吧。”
“那么夜坊主是否能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夜坊主打断了李玄堂,“我只是给了江上清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活着,还是死去。”
“他选了后者。”玄堂看着她。
“不。”夜坊主摇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只能走了。”
“你为什么知道他会有劫难?”玄堂又问。
“得了消息。”
“哪儿得的?”
“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三教九流都有,人脉广点不是很正常吗?”夜坊主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陈兄,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与夜坊主谈买卖。”
李玄堂闻言点点头,正欲转过问庄玄越,他却是先发声,将自己遭逢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并表示在青霞镇附近到处游走都不见无衣踪影,来到这赌坊本欲打探消息,不想与这夜坊主是旧识,便暂待一段时间。
“域外往生谷,无衣?”左慈说道,“倒也可能是会‘地戮剑指诀’的。”
“既如此,是不是说木四可能不是凶手,真凶其实是这个穷凶极恶的无衣?”玄堂忙说。
“不无道理。”左慈表示认可,但紧接着看到夜坊主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感到有蹊跷,但没有点出,“别着急给你的下人开脱,也不能完全排除那个木四的嫌疑。”
“诸位,我现在时间很紧张。”庄玄越正色道,“况且无衣既主动邀我前来,不应不现身。我想此事大抵有诈……”
忽然李玄堂“嗯”了一声打断庄玄越,旋即转头朝后看去。
“怎么了?”左慈问道,
“有个武林高手,原先应是收敛着自己的气息,这时却飞快地走了。”
听完玄堂这话,夜坊主“豁”地一下站起,脸色凝重,快步上楼。庄玄越等人见状意识到不妙,连忙跟随。
他们从底层来到三楼。三楼尽头有个小阁楼。
三楼光线昏暗。
接着夜坊主打开了阁楼的门。
然后,整个三楼都被照亮了。
这阁楼已成了阳台的模样——靠外的一面墙,几乎全被蛮力破坏了,外面就是街道的上空。
而众人心中清楚,最诡异的事情是,这么剧烈的破坏,竟然没有发出足以惊扰到街上的人群或是这几个江湖好手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