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我们的分手还算和平，有一次——大概是大二时候，我与同班同学恋爱，恋爱的前几天，她总是拘谨，后来便热烈起来，我瞧见她感情饱满，而且纯粹，觉得倾心。然而，我还是要向她坦白，说我日后，是一定会犯男女作风问题的，现在提前说起，求她原谅——说这话的时候，她坐在高处，我蹲在她面前，攥着她的手。我十分珍惜这段感情——事实上，我珍惜每一段我所拥有的感情，并且给予其应有的尊重，所以每次，我总是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前，像她们说明：日后我是要犯错误的。我认为我这样做，是对这感情也是对与我相处的那女子的尊重的一种表现，但也有人觉得这做法很傻，毕竟，平白无故地招人厌恶，实在是亏本得很。每次，我的舍友，得知我新交了女友后，总是说：
“琛哥，又要坦白？”
我知道这是他们对我的嘲讽，说我傻，空守着所谓的江湖道义——真以为自己是老大哥啦？——走出没多久，我便听到室友在身后如此讥讽，但我没在意，充耳不闻，我继续往前走，并在日后，依旧秉承着我的原则，就是在恋爱开始前，向她们袒露我未来的错误。为此，我大约错过了七位姑娘，她们与我分手，并且态度决然，有的人离开的时候——譬如我之前所说，坐在高处的那位女孩儿——还用尽吃奶的力气给我扇了一个耳光，耳光很响，但并不疼痛，可问题在于，她手腕上戴着我之前给她买的银镯，她扇巴掌的时候，这银镯就甩了过来，硌到了我的牙床，为此，我将近有三天的时间，不能咀嚼坚硬的东西，而且每次清晨刷牙，我都会感到疼痛无比。这些都是那位女孩儿带给我的——倘若仅此而已，我绝对不会多说什么，问题是，这位女孩儿是我同班同学，她与我分手之后，褪下了银镯，将它使劲儿砸在我的天灵盖，所幸我躲开及时，没被伤到。
那天下午，她回到宿舍之后，就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舍友前来劝慰，无果，竟然又想到给我打电话，我接通了之后，她们对我说：
“琛哥，来，来。”
但我还是没去，尽管我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哭得异常凶。那会儿我的脸上挂彩，正在去医务室的路上，我对她们说：
“好好照顾她。”
“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并未听我讲话，她们全都在劝我对象。
后来的情形，说实话，在我看来就惨烈得多。那位姑娘擦干眼泪缓定情绪之后，就坐在床沿，跟她的室友讲出我的事儿，她到底有没有变本加厉我不知道，总而言之，从此以后，我们班女生大抵瞧不上我。她们都知道，我是一个——怎么说，是一个烂人？我搞不懂她们，也对她们这种自发性的回避行为无动于衷，在我看来，她们对我的敌视，简直就如同小孩子的过家家般幼稚。
车子这时候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使我差点儿从坐垫上滚下去，我听见阿文在骂娘，就问他怎么了。
“前面有施工队。”他说，“不过这到并非什么难题，琛哥，请相信我驾车的技术，我不满十八岁的时候，就开着我老爹的那款将近报销的车在马路上驰骋。我跟你说，这是真的，绝不吹牛。不过话说回来，每次我回想起这事儿，总有点儿怀疑，问自己：当时四个轮胎有三个是瘪的，怎么还能开得飞快呢？而且，驾车技术还那样熟练。”
“兴许那时候是人与车的磨合期？它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吧。”
阿文听我讲完，哈哈大笑，说：
“琛哥这么幽默嘛！”
但事实上，我他妈现在被困在面包车的车座上，侧歪着身子，实在是难受得很，尤其是我的脖颈，动一动就会生疼。
“那会儿年轻呐，不懂得惜命。”阿文又说，他这次将一条腿搁到方向盘上，如此，使它掌握方向。两只手则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摸到一盒未开封的中华，拆开，取出一支叼在嘴上，复又去找打火机。打火机原先搁在离合旁边，刚才一震荡，就又掉到了下面，阿文去摸，一会儿终于摸到了。
阿文点着烟的时候，我已经坐起了身——实在是不想躺在那儿了，简直觉得自己如同死人。而且，阿文的做法也不能够使我无动于衷，他呢心理强大，而我却怯弱得很。我不能理解他用一条腿打方向盘，也不能理解他驾车不看路，在我瞧来，这他妈简直是在玩儿命。而关键是，做出这样一系列危险行为的人，刚刚谈到惜命这个话题。
“琛哥，咱们几年前那次，我真不是——呃，也不能说真不是，就只是，没想到这么狠。就是那次，把我给打怕了，我也因此差点儿进局子。那次之后，我大抵收手，后来才在学校门口做点儿小生意。我呢，以前混，但现在却胆小呀，像耗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阿文讲到了几年前的那场斗殴，其实就是我想讲的那场。不仅是他，那次之后，我也很少参与群架了。嗯，并不是我很少参与了，只是他们都不肯再叫我去给他们镇场子。我这一米九二的身高第一次毫无用武之地。我第一次这样想的时候，正是躺在医院的床上。
那时候大约是我最初结识阿文，然后他就给我送了一个蛮不错的见面礼：他把我的两根肋骨打折，还差点儿把我的胆汁揍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让我破破了一段时间的相：我的鼻梁也给他揍歪了。
天地良心！我从小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绝对不怎么坏。活了二十来年，那时候做过的最操蛋的事儿就是打架给人站场子，因为我体格魁梧，且又是万年不变的面瘫，然后再披挂上一风衣，叼上一中华，就颇有七分黑老大的风姿。我从小因为面瘫的事儿没少受过欺负，因为那时候的坏学生，总喜欢别人畏惧他，但我面瘫，表情不多，他们说：
“啊，这次给你们个教训，记住了吗？”
我身边的同学立马诚惶诚恐地回答：
“记住啦！”
我则是嘴角一抽，表情不变地回答：
“记住啦！”
他们瞧我如此，觉得我不服气，就围到我面前，然后厉声：
“你他娘的撇什么嘴，不服气？”
我说：“报告，没有不服气，我只是面瘫。”
听说我是面瘫，那几个堵在我面前的人就更加来劲儿了，“啧”一声，说：
“你是个面瘫，年龄不大，还得了当老大的病。”高个子男生捅了一下我的腰，我一躲，他就生气，说：
“还他妈躲？”
紧接着一棍子就抽在我的脊梁上，那几位小弟也对我拳脚相加。揍完我之后，他们就又拎起我的头发，使我的脸面翘起来，给他们看见，然后惊奇地说：
“哟，还真是面瘫。”
这龌龊事儿是发生在初中，我们几个一起上学的同学给街上的小混混堵了。那时候我身高不高，仅有一米五六，而且瘦弱，实在单薄得很。但是自那次被打之后，我便努力生长，几年的时间，身高一直拱到了一米八以上，而且有段时间，我还发了疯似地锻炼，这就使得我身上的肌肉块努力鼓了出来。高二那年，我还是路过那街去上学，就在一不显眼处，又遇到了当初打我的小混混。他们没行好事儿，我知道，于是我就偷偷摸摸靠近，想以我的拳头，跟他们点儿教训，然而尚未接近，便被发现。他们朝我一瞧，瞬间便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