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在想什么?”臧黄花脸色微郁。
“哦……没……没想什么……”班斌方才走神没听臧黄花在说什么,此刻心虚不已。
“唉,虽然你我不是亲生母子,但好歹我也在你母妃逝世后将你放在自己膝下养了九年。”臧黄花弯眸嘟哝道。
班斌察觉到了臧黄花话语中的委屈,当即便立刻开口询问道:“母后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是谁惹您不开心不高兴了?”
臧黄花踟蹰片刻,到最后终于还是在班斌分外关切的目光之中彻彻底底地败下阵来——她是一个心里面藏不住事情的女人,也习惯同班斌说些心里话了,遂慢慢地吐露出了自己连日来所遭受到的委屈和郁闷:“难道你不知道最近后宫新来了两位嫔妃?就因为她们,你父皇在我染病的时候都没有前来探望过我。而今后宫上上下下的人全部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心里暗暗期许我早日失宠。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酸溜溜的闲言碎语,我只是有点在意皇帝没有亲自来看望我。本来我是不在意的,小病小痛嘛,无关紧要,可我就是突然多想了一下,多少有丁点担忧自己会失宠。我也并非杞人忧天,前七年皇帝在我宫里待的天数最多,这后三年虽然我仍旧得宠,不过皇帝减少了来我宫里的次数也鲜少踏足后宫,还更加雨露均沾了。我知道皇帝现在仍喜欢我,可是我总是感觉皇帝有的地方不一样了,有一些模糊的猜测却并未深想,反正很是古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习惯了圣宠,倘若突然失宠,我真怕自己受不起,习惯有时候可真是可怕得很。”
班斌闻言心中哂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谁,扮演一位体贴儿子信手捏来的他温声安抚道:“母后不必忧心,您一直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女人。父皇未曾前来探望母后只是因为被政务所耽搁,并非是因为新人。母后数十年如一日的美丽断然不会被新人给比下去,而且母后不是还有儿臣么?”
“没错啊,本宫颜若舜华色如海棠,无论何时都是这后宫之中最美丽的女人,即便是新入宫的年轻妃子们也都全部比不上本宫——皇帝好些天都没来本宫宫里面了,太子你且多讲些趣事与本宫解解闷吧。”臧黄花觉得班斌说得很对,所以也就一下子释然了,接着又在班斌的安慰声中很快忘掉了此事,委屈忧虑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与班斌说着话,被他口中跌宕起伏的协助查案经过与其他所见所闻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二人之间不知不觉就交谈到了傍晚,班斌在此用晚膳,臧黄花叫宫婢去吩咐尚食局准备,再煮点滋补的汤来。等到宫婢报告说已经上好了膳,臧黄花下榻,班斌过来扶她,伸出一只手好让臧黄花搭在他的手背上。臧黄花悠悠立身,不成想腿脚骤麻重心失衡,一声轻细的惊讶呼溢而出,旋即她径直朝前方栽去。万幸班斌反应迅速,及时用手臂撑住了臧黄花的双肩,这才使得臧黄花脱离了险境。
“母后,您当心。”一句迟来的话落在了臧黄花的头顶,关切的语气中隐隐泄露出轻轻浅浅的笑音。怎么连起个身都不稳,班斌觉着有几分好笑。话语甫落,外面传来了内侍的通禀声:“圣上驾到!”
臧黄花霎时一惊,鬓边垂下的流苏缀玉珠随之晃动。而班斌则面色如常,只是笑意淡了几分,帮助臧黄花稳住身姿后当即便立刻收回了手,全程克制守礼并未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儿臣扶您下来。”话落,班斌搀扶着微微发愣的臧黄花走下了三步小台阶,然后再主动往臧黄花身后倒退避让了几步。
臧黄花回神之际,班级已经走进了内寝中,带来一阵苦涩阴沉的风。
臧黄花走下来屈膝行礼:“陛下。”
班斌亦道:“儿臣见过父皇。”
班级点了点头,目光匆匆扫过班斌后落在了臧黄花的身上。
班级虽然早就年过不惑,但胜在保养得当养尊处优,因此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他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写满了成熟和稳重,眼尾细褶更添几抹沉淀后的风流韵味,通身气度不凡,尽显儒雅尊贵的高尚气质。然而倘若细心观察,便可以看见他帝王的尊容上透露出的压抑与阴鸷。
帝王的影子拓在地板上,蜡烛摇弋,龙影随之扭曲。班级走过来将臧黄花的纤细小手纳入了自己的大掌之中,臧黄花嗅到了班级身上略显浓郁的药味。
“陛下。”臧黄花轻唤,收了下鼻子。
旁边的班斌低头,眸色幽幽,唇角保持微笑,鼻端游离淡淡的苦药味。
“皇后最近过得可好?”班级手掌抚上臧黄花眉眼,见眉眼毫无病气后安下心来。
班级身形高大,臧黄花的头只到他的胸膛,她与他对视时需要昂起头来:“还好,就是心里面始终惦念着陛下,不知陛下呢?”
班级目光愈发柔和温情,将什么糟心窝子的事都抛之脑后的他感慨道:“在这个宫里面也就只有皇后时时刻刻牵挂着朕了。”
“那是自然的,臣妾还以为陛下都已经忘记臣妾了呢,听说陛下最近新得了两位美人,谁晓得您是不是在和她们蜜里调油?”臧黄花抱怨道。
班级就爱臧黄花现在闹着小脾气的样子,只是在听到“美人”时眼光暗了暗,笑道:“朕怎么会可能忘了皇后?只不过是近日政务繁多抽不出身来而已。更何况那两个美人可比不上你,恐怕你还不知道,朕的心思可全在你这。朕怎么不知道,你午膳是吃了什么酸醋汤吗?”
“臣妾吃什么醋?”臧黄花恼了,偏头不看班级。
班级把臧黄花揽入怀中,低声哄她:“莫要再继续生气了,朕真是有苦衷的。”
“陛下日理万机,臣妾姑且相信你一回。”臧黄花把头埋进了班级的臂弯中,手指揪住了班级的衣襟。
闻到臧黄花身上的体香,窥见她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妩媚风韵,班级气息渐乱,他忍了忍,低头吻上了臧黄花粉嫩的耳朵。
两个人几日不见,不免有些忘乎所以,不禁忽视掉了在场的第三个人班斌。而班斌对于帝后二人亲热的画面见怪不怪,且莫说这些,更加荒唐的场面他都不慎瞧见过。听着臧黄花和班级的对话,班斌抬首,似是不经意间朝臧黄花和班级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刚好与臧黄花仰视的余光交迭。
臧黄花和班斌的视线相接是一个发生了许多次的巧合,虽说她在班斌面前和班级的亲近并未多加掩饰,班斌也看见过很多次,可饶是如此,臧黄花依旧有几分羞耻。
班斌唇边牵着极淡的笑意,很快便垂下了脑袋。
“陛下,还有太子在呢。”臧黄花垂目,含羞嗔怪道。
“太子怎么还在这里?”班级莞尔询问道,他知晓太子过来看望臧黄花,却不想太子竟然留到现在。
“臣妾留太子在此用膳。”臧黄花回答。
“原来如此。”班级可以理解,毕竟二人许久未见。太子和臧黄花母子情深,班级也乐见,只是现在他可不想太子来叨扰。班级撩起眼皮,看向班斌。
班斌倒也识趣,平声道:“父皇、母后,儿臣就不叨扰你们了。”
班斌说罢正要踱步离去,臧黄花却开口挽留道:“等等,陛下,臣妾都说好了要太子在这用晚膳的,况且陛下来了,正好一起用膳。”
机会难得,臧黄花有自己的私心,想要让班级和班斌更加亲近。班斌被立为太子养在臧黄花膝下伊始,班级对班斌这个儿子并不上心,态度甚至有几分厌恶,这与班斌已经过世的生母有关,父子关系至亲至疏。原本臧黄花指定班斌时,班级眉头一皱,有意想要让臧黄花换一个皇子,可臧黄花就是不换,班级只好作罢。相比班斌,班级更喜欢二皇子和四皇子。班级有七子五女,二皇子为德妃所出,四皇子为淑妃所出。班级践祚之后,曾立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为太子,只可惜大皇子早逝,此后储君之位空缺,班级再未立太子。太子之位空虚五年。当年之所以立班斌为太子是因为班级心疼臧黄花,臧黄花说她怕疼,不想生孩子,班级大抵是昏了头,就让臧黄花在皇子中选一个养在膝下,同时他还会册封其为太子。概因臧黄花指定班斌,班级虽不喜班斌,却不得不信守承诺立班斌为太子,此事甚至还引发了前后朝的轩然大波。明面上班级给予了班斌太子的待遇,私底下却并不怎么待见班斌。若非有臧黄花那一指定的音,班级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这位皇子。幸好有臧黄花在其中疏通,父子之间的关系这才好了一些,但也没有亲近到哪里去。直到前年的春猎时发生了一场惊险的刺杀,班斌凭借自己的机智勇敢指挥得当及时救驾,大家伙这才从刺客们的手中救下了班级的性命,父子关系因此增进,班级至此再不继续嫌恶班斌,将诸多政务交由班斌处理,真正地器重起了班斌。
班级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也罢,既然你母后都这样说了,太子你就留下来吧。”
“是。”班斌恭顺道。
“这下皇后可如愿了……”班级话音未落,臧黄花没带什么力气地打了班级一下,问道:“陛下过来作甚?”
“当然是来看看皇后,顺道与皇后一起用晚膳。”班级慢慢地抚着臧黄花的脊背,臧黄花飞他一眼:“那陛下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臣妾也好有所准备。”
“这不是想要给皇后一个惊喜嘛。”
“好大的惊喜啊。”
……
臧黄花与班级十年感情,周边气氛谁都融不进来,班斌垂睫缄默,三人共同出发前往光明殿的偏殿用膳。班斌亦步亦趋地跟在臧黄花和班级身后,只见前方二人手牵着手笑容照旧如沐春风。他视线掠过班级挺拔而又孱弱的背影,眸色意味深长。
常言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在臧黄花并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三人席坐而下。
餐桌上摆放着珍馐佳肴,口味偏清淡,多数是班斌爱吃的。
看着眼前的膳食,知晓这是臧黄花特意嘱咐尚食局做的,班斌笑了笑,消下去的胃口上来了点。
“皇后多吃点,朕觉得皇后的脸都瘦了一圈。”班级对此并不知情,自顾自地给臧黄花夹菜。
“哪有?”臧黄花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脸,不确定道:“真的?”
“真的。”看见臧黄花半信半疑的天真模样,班级心中怜爱,继续给臧黄花夹菜,“难道朕还会骗你?”
“陛下可真是讨厌,臣妾哪里有瘦?”臧黄花对班斌道:“太子你给评评理,我可真是瘦了吗?”
班斌附和:“父皇说的是。”
班级笑道:“你看,连太子都说是。”
“臣妾看分明是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欺负臣妾,照臣妾说,太子才应该多吃一些。”臧黄花嘟哝着给班斌夹了一块鲜嫩的鲫鱼片,手腕间的血玉镯露出了一小截。
“不给朕夹?”班级问。
臧黄花瞄眼班级,轻声道:“陛下不是有手吗?”
“朕更喜欢吃皇后夹的菜。”班级说得臧黄花难为情,眼底写着“太子还在这呢”,班级回以一笑,饭间气氛融洽温馨。
班斌吃掉鲫鱼片,神情平和,温声道:“父皇同母后的感情依旧深厚,叫儿臣好生艳羡。”
臧黄花和班级闻言俱是笑了起来。
“这有何可艳羡的?待到太子你年过弱冠,房屋里面也就应该有几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了。等你娶了亲,就不会艳羡朕与你母后了。”班级看向臧黄花,吩咐道:“皇后,太子养在你膝下,你也应当尽早为他择定合适的正妃和侧妃人选了。太子的其他几位兄弟都已经陆陆续续成了家有了好几个子嗣,如今也就只差太子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疏忽了。”臧黄花羞愧道,其实臧黄花也曾询问过班斌的意见,只是班斌婉拒了。见班斌不急,臧黄花体恤他政务繁多冗杂,恐他累乏烦扰,所以也就不逼他随他去了,毕竟他固来有自己的想法。
班斌这时站起身容色清绝举止温雅地作揖道:“启禀父皇,儿臣贵为太子应当以社稷之事为先。至于成家,儿臣认为为时尚早,并且也暂时也分不出心神,还望父皇体谅儿臣……”
“太子,不早了。”班级一挥手沉下眉宇打断班斌,臧黄花见状附和道:“太子,你父皇都发话了,你就听你父皇的话吧。这些事情我会操劳的,你无须担忧。”
班级点了点头:“如你母后所言,你尽快敲定成亲的人选吧。”
“既然如此,儿臣的婚事全凭母后安排。”班斌妥协道。
解决了太子的婚事,班级心情不错,抚掌一笑:“这才对。”
如今看来,班斌在各个方面皆出类拔萃,引班级对班斌越来越喜爱,班斌比其他那几个儿子都要合他心意。思及此,班级不免记起白日兰友德禀告的事情,朱成碧还与淮南道贪污和兵器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差拿出确凿的证据。
这个贪婪且不安分的混账朱成碧!班级在心里怒斥一声,不受控制地生出怒火。朱成碧不仅叛国通敌还贪污受贿私造兵器,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造反吗?此事全然触及班级逆鳞,难怪班级勃然大怒。若非看到班斓拼命说情又解释证明清白朱成碧的份上,班级方才才不会同意饶朱成碧一命。原先还尝试过想要爱屋及乌把朱成碧当真儿子对待的班级这才发现刚愎自用的驸马爷和太子爷简直不能比,班斌性温不失果断,品行端正如濯濯君子,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作风类似年轻时的班级,并且也从未给他惹过事,只会为他分担烦忧。班级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完美无缺,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继承人,对班斌满怀期待。
班级收敛心绪,眼神慈爱地望向班斌:“太子,坐下吧。”
班斌依言回到席位,臧黄花认认真真地询问道:“太子对太子妃的相貌、品行等方面可有要求讲究?”
班斌回答:“母后择选即可,儿臣并无要求。只要母后欢喜喜欢的,儿臣就会喜欢,有劳母后费心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只要本宫喜欢?给谁安排太子妃呢?重点是在你,你究竟喜欢哪种类型?”臧黄花一再逼问,班斌只好松口:“呵呵,孤喜欢比孤年长的大女人,成熟稳重乖巧懂事。”
“那好,本宫会好好考虑的。”臧黄花敲定此事后思忖片刻。
一顿晚膳后,班斌离去,光明殿里就只剩下臧黄花同班级了。
“臣妾一早便觉出陛下心情不佳,今儿个是遇到什么事情惹您不开心了?”臧黄花好奇道。
“还不是你姐姐臧红花教导出来的好养子!”班级冷哼。
“朱成碧吗?他怎么了呀?”臧黄花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