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梓说,16岁时,总觉得未来可期。仿佛一切美好都在明天。到了26岁,陶梓才明白,明天只要如今日一般平静便是美好。可期的未来,只活在昨天的今天里。
文莘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爱一个最好的年纪是在十六岁。
十六岁遇到的那个人,你从不会想和他分开。那时候,没有人懂得预判风险,没有人学会控制情绪。你真实感受着他的存在,真实的展示着自己的一切。真实的、热烈的,想与他共度余生,可惜一切都来得太早。未知的路,让彼此在不同的时间学会了欺瞒、学会了遗忘... ...
文莘站在天桥上,向下望。
天桥下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一对男女正在路灯下情意绵绵,互诉衷肠。临别时,女孩儿在男孩儿脸上轻轻地亲 吻,男孩把女孩送上公交车,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十字路口。
文莘傻傻地站着,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泪水毫无意识地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若不是亲眼所见,文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拥抱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文莘的脑子里都在幻想冲下天桥质问他们的画面。她幻想着陈远慌张无措的表情,幻想着陈远对她认错,幻想着自己骄傲的离开陈远不顾一切的去追她。
文莘的腿没有迈开这一步,她害怕,害怕最狼狈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放寒假前,小篱约文莘在龙潭湖见面。
湖边已经结了冰,湖边的柳条垂落在冰中。小篱低头沉默,踢着脚下的黄土。文莘拽着她的头发骂她,她也不还手,也不还嘴。文莘停下手,她觉得没有意思,也没有力气了。
小篱说:“你没有我爱他。”
文莘不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篱说:“我爱他,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他。可是你不行,你有你的原则和底线。你永远都只爱自己多一些。”
文莘知道小篱说的是什么,她低头沉默不语。
小篱走到文莘身边,用微弱却带有挑衅的语气对文莘,说:“你输了。”
说完,小篱笑了起来。笑声不大,但文莘却觉得极其刺耳。文莘还是不敢相信,她看着小篱,问道:“真的吗?”
或许文莘骄傲的离开会更好,但是她偏偏没有这么做。那句话问出口后,文莘真的觉得自己输了,输的体无完肤。
小篱的嘴角始终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离开前,小篱对文莘说:“以后别再天桥上站着浪费时间了,还有我和你,是我先喜欢陈远的。”
16岁的爱情,灵魂与肉体好像隔得很远,远到如日月一般从不相见。淡蓝的天空中飘过几丝青云,太阳还在西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东方的天空已经可以看到月亮的轮廓。原来日月是可以想见的... ...
文莘望着天空中的日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她的父亲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母亲曾幻想过他们可以永远相濡以沫,白头以后一起环游世界。而永远的相濡以沫,最终停留在父亲离开的那一天,停留在白布盖住他脸庞的瞬间。
永远,可以很长。也可以,只在一瞬间。
文莘问母亲,为什么会和父亲离婚。
母亲说,年轻时,大家都是骄傲,不愿妥协的。只有永远的失去后,才明白什么是永远。
文莘又问,什么是永远。
母亲说,永远是父亲在照片中定格的笑容... ...
文莘的钱包里,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片被烧枯的草坪,文莘一直以为那张照片会永远陪伴她。只是这几年,钱包渐渐没有了用处。照片还在钱包里,只是钱包忘记了放在哪里。有些事情,即使努力想被记住,却会因为某种外力随时会被遗忘,但却从未被遗忘... ...如果有时光机,文莘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08年夏天。那个夏天是欢乐的,奥运会和陈远足够让每一天变得有所期待。
陶梓说,那是因为时间久了,所有欢乐与遗憾,在失去之后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回忆总是自带滤镜,无论曾经多么不堪,后来都会觉得耐人寻味。不可否认的是2008年,对于他们而言,确实是还没好的。美好到他们都在期待着奥运会的到来,好像没有人想过,那年之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
文莘说,她想过08年以后的日子。她想和陈远考进同一所大学。她以为他们只要在同一所大学里,就是拿到了“永不分离”的许可证。文莘从小就明白,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她也终究会离所有人而去。而陈远是所有人之外的那个人,在文莘16岁的时候,她终于明白爱情是自私的,是另有所图的。
在没有陈远之前,文莘只想考清华美院。那个时候清美的校区还在东三环,有了陈远之后,文莘觉得清美这些离陈远都太远了。
文莘问陈远:“你想要考哪里?”
陈远说:“好歹弄得北大上上吧。”
文莘说:“你这样我压力会很大。五道口周边的学校,我一个都考不上。”
陈远拍了拍文莘的头,说:“某种意义上,北工大也可以简称北大。”
文莘笑了。
高考大概是那个年纪里,面临到最现实的问题。谁为谁妥协,谁为谁放弃了更好的学校,谁就爱谁多一点。也就是在那个年纪,爱好像是一道证明题。用距离的远近、彼此的前程,来证明谁在谁的心里更重要一些... ...
奥运会结束那天,陈远和文莘去了陶然亭。
文莘大部分童年时光是在陶然亭度过的。家里的书柜上,摆着她儿时在那里画的沙画。那时候,陶然亭的门票两毛钱。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陶然亭的门票已经变成两块钱了。
文莘坐在湖畔,回忆起童年的往事。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了,如果不是照片,或许连这些零星的记忆都没有了。
文莘说,她的很多第一次都在陶然亭。第一次坐海盗船,第一次划鸭子船,第一次写生,还有第一次......
陈远看着文莘的眼睛,轻声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文莘闭上眼睛,感受陈远正在向她一点点靠近。
还有第一次,接吻......
文莘缓缓睁开眼睛,天空划过绚丽的烟火。
烟火引燃了草坪,火越烧越大,引来了工作人员。火扑灭后,陈远在一边向工作人员求饶,文莘拿出相机,给光秃秃的草皮拍了张照。
他们被工作人员轰出公园,沿着护城河一路向东走。
陈远说,他父亲小时候常在护城河里游泳。
文莘问陈远:“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陈远看着文莘渴望的眼神,点了点头。陈远说:“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的。”
或许“永远”这个词,真的不能说出口。说出来了,就一定会食言。
陈远在那个冬天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
再见到文莘时,高考已经结束了。他牵着小篱的手,躲避开文莘两眼泪光的面庞。
或许陈远都永远不知道,早在那个冬天,文莘已经知道他与小篱事情。或许也是在那个冬天,文莘再也不期待,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的,有什么特别属于她的一个人... ...
高三开学前,陶梓拉着文莘逛搜秀。
文莘一脸困意,穿着宽大的T恤,拖着一双趿拉板。电梯门开了,小篱穿着一条白色蕾丝连衣裙,画着精致而清淡的妆容,从电梯里走出来。
那一刻,陶梓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她想拽着文莘离开,但一切都太晚了。小篱牵着陈远,陈远不敢看文莘。文莘的泪水已经流过脸颊,落在地上。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小篱转过头,挑了挑眉毛,对文莘露出挑衅的微笑。
顾立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在埋怨陶梓逛街不带他。如果那天他在,他一定要打的陈远满地找牙。陶梓说顾立只会马后炮,就算那天他真在,他也不敢动手。
陶梓和顾立一直争论着,文莘在一旁沉默不语,辛雨拽了拽顾立的衣角。顾立说,他懒得跟陶梓争论,陶梓就是一个不懂爱情的小屁孩儿。
顾立的话,激怒了陶梓。陶梓骂道:“你就懂!有本事你就把肖依追到手!装什么云南大瓣儿蒜?”说完,陶梓拎着书包摔门而出。
顾立看着陶梓离开,转头对辛雨耸了耸肩,说:“这女的,神经病嘛不是?”
辛雨拍了拍顾立,拿起文莘的书包,说:“我们也走了,你也早点走。”
顾立看着辛雨和文莘的背影,肖依还坐在窗边画画... ... 她依然是安静的、美好的,夕阳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发出金色的光芒... ...
陶梓以为文莘会因为陈远而消沉,但文莘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陶梓说,文莘总是难以捉摸。有时你觉得她应该伤心,她好像没什么事情。有时候你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但她却可以念念不忘很久。但有一点,陶梓十分确信的。文莘和她一样,前途面前,格外理智。唯一的一点不理智的因素,也在高三来临之前,彻底消失了。
有陈远的时候,文莘从未想过离开北京。没有陈远之后,文莘好像少了很多顾忌。最终,文莘考去了成都。她想,她在北京生活了这么久,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体会一下自己生活的感觉。文莘离开北京那天,母亲没有去送她。17个小时的无聊车程,文莘认识了尤煜。
文莘说,尤煜的名字不好。听起来既犹豫又忧郁。
尤煜说,他命中缺火。
尤煜喜欢旅行,每逢假期或是没课的日子,他就会约上文莘出游。他带着文莘去乐山,他们在大佛脚下幻想聂风和步惊云习武的样子。他带着文莘去峨眉,眼镜被山上的猴子抓走了。后来他们一起去过九寨沟、去过川西的藏族村落、去过大理的双廊古镇......
尤煜说,他想带着文莘走遍千山万水
文莘问,为什么是带着她?
尤煜沉默......
文莘说,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犹豫
回到成都,在滨江公园里,尤煜对文莘说,他的父亲母亲就是在这里相恋的。
文莘问,所以呢?
尤煜说,我想我的恋爱也从这里开始。
尤煜抱住文莘,轻轻亲 吻了她,那一刻,文莘有些恍惚,一片湖水,一块草坪,没有颜色的夜空映衬着远处的霓虹,好似一片花火。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再往下想......
大三开学时,尤煜因为打架被开除学籍。文莘没有埋怨尤煜冲动,帮他打包好行囊。分别时,文莘对尤煜说,好好考。
大四开学,尤煜回来了。变成大一新生,文莘的学弟。
文莘毕业了。离开成都时,对尤煜说,她不会等他。
尤煜点头,没有多说。目送文莘安检。
离开成都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飞机晚点了五个小时,文莘坐在候机大厅,看着雨水冲刷着候机大厅的玻璃。文莘想,或许小篱说的没错,她真的只爱自己... ...
文莘滞留在成都那天,陶梓也滞留在深圳。全国普降大雨,好像是大学校园对他们最后的挽留。
文莘问陶梓,是不是和顾立一起回去?
陶梓说,这些年她都是和武垣一起走的。
陶梓和身边的武垣讲起她和文莘的相识... ...
陶梓第一次见到文莘时,文莘迟到了。她慌慌张张冲进教室,找了空位坐下,老师问她讲什么,她支支吾吾说了三遍,老师也没有听清。身后一个中气十足地女声对老师说,她叫文莘。
说道这里,候机大厅里想起了陶梓富有穿透力的笑声,她笑到不能自已。陶梓对武垣说,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就是她... ...
文莘并不是一个温吞的人,只是面对太多的陌生面孔,她有些紧张。老师问了她太多遍叫什么,令她更加紧张。好在身后的女孩儿帮她解了围。文莘坐下来之后,慢慢开始熟悉环境。同桌是一个面庞黝黑的男孩儿,头发有她一样有些微卷。男孩儿看起来很腼腆,文莘放弃了和他搭话。
转过身,和刚刚帮她解围的女生闲聊起来:“你叫什么?”
“陶梓”女孩儿笑着说道。
“桃子?”文莘忍不住笑了。
“不是桃子,是陶梓。馆陶的陶。梓木的梓。”女孩儿认真地说。
“哦,我叫文莘。莘莘学子的莘。”文莘重新向陶梓介绍了自己。
“你家是哪里的?” 文莘问。
“宣武的。你呢?”
“我也是啊。我爸家在法源寺后街。”文莘说
“那咱们还挺近,我爸家在烂漫胡同。”陶梓说。
“不过他们离婚了,我跟我妈住。”文莘继续说。
“我妈跟我爸也离婚了。” 陶梓说道。
“那咱俩可真是太巧了... ... ”
文莘和陶梓继续聊着,她们都没有注意到辛雨侧目看了她们。辛雨从没有想过,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可以如此坦然的聊起父母离异。
开学一段时间后,老师让他们带一张照片,贴在班里的空墙上。文莘和陶梓都带了儿时的照片,文莘的照片背景是陶然亭公园的玉虹桥,陶梓照片的背景是陶然亭公园的大雪山。她们俩又开始在辛雨面前吹嘘彼此的相似。辛雨看着照片角落的日期,这两张照片竟然是在一天拍的。
开学不到一个月,文莘好像认识了全学校的人。陈远是高二的学长,小篱喜欢陈远,让文莘帮忙递情书。文莘把情书还给小篱,文莘对小篱说,她也喜欢陈远。
文莘第一次跟陈远打招呼时,声音小的和她报到那天一样。
陶梓说,陈远很快就要被文莘的假象欺骗了。
文莘和陈远是在奥运会期间在一起的,那天女排比赛,中国对古巴,中国输了。
那个夏天,陈远高三,去了分校。文莘经常带着陈远爱吃的零食去分校看他,两个人隔着学校的围栏窃窃私语。每次文莘去看陈远,陶梓都说文莘去探监。
后来陈远的手机关机了,再后来停机了... ...
放学之后,他们四个坐在学校边上的花园聊天。聊着聊着,文莘抱着陶梓哭了起来。文莘问顾立和辛雨,男孩子会因为什么凭空消失。
辛雨说,可能高三压力太大。
顾立说,陈远在哪班,我和辛雨去揍他。
文莘始终没有告诉顾立,陈远的班级。也没有告诉他们,在暮秋时节的某个夜晚,她亲眼见证了陈远抱着小篱的样子... ...
文莘想,或许这就是初恋应该有的样子... ...
年少时总有一个人,你以为即使他做错一切,你都会忍不住去原谅,只为他在你身边,只为牵着手走过夜幕下的护城河。慢慢地,时间带走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甚至带走了他的容貌。你只记得相遇那天的阳光,和分开那天的黑夜....
文莘大学毕业后,回到北京。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设计。她每年都会去一个地方,自己一个人去。文莘说,这个习惯是尤煜教给她的。文莘觉得很好,在陌生的环境,看陌生的人,听陌生的故事,找回最纯粹的自我。
文莘在加州时,收到了小篱的信息:我要结婚了,不是和陈远。
文莘回:恭喜。
小篱说:他始终爱你。
文莘回:这不重要。
小篱说:年少时总想抓住得不到的,很多时候那些东西本不属于我。对不起......
文莘看着小篱的信息,没有再回复。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只记得,他错了,他们错了,甚至忘记了他们为什么错了。在文莘心中想,错了就是错了,谁也没有资格原谅谁。
文莘从加州回来,和辛雨见了一次面。文莘和辛雨说起小篱,说陈远。辛雨说,他和女友分手了。
辛雨分手的消息,很快传到陶梓的耳朵里。陶梓打趣道,文莘的春天又来了。
年底陶梓回来,他们见面时,辛雨说,他和女友和好了。
文莘说,辛雨嫌弃她,不给她机会。
辛雨笑着... ...
陶梓说,辛雨和他女友也很多年了。如果计划结婚,要提前说,她好攒钱。一个月攒五毛,想要多少就提前多久说。
辛雨说,照陶梓的攒法,他这辈子就不惦记着陶梓的份子钱了。
文莘问辛雨:“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辛雨说:“大概在08年的时候很想结婚。”
陶梓八卦地问辛雨:“你那么早就喜欢栗淼了吗?”
辛雨笑着... ...
文莘说:“那个时候,就算你想结婚。国家也不会让你结婚的。不管跟谁... ...”
辛雨说,他18岁生日那天,在网吧玩了一整天。进网吧的时候,很不得把身份证甩在网管脸上。从那天起,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进网吧了,也是从那天起,他很少再去网吧了。
人总是在不能的时候才想,在能的时候就不想了.....
《08年我们结婚》
我终于明白 什么是永远
就像一张凝固的照片
那一天 我和你一样望眼欲穿
即将拥挤 我的单人间
08年我们结婚 永远在一起看黄昏
在奥运开幕的早晨 永远凝固那青春
我们结婚 带你去千山万水
在金色沙滩 找回失去的纯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