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汕春闪到街边骑楼的砖柱旁，悄悄偷听。
只见钟家酒铺门前站着一个少年，儒生打扮，身旁跟着两个书童。
酒铺老板娘听书童问“林家铺子在哪条街？”，就满脸笑容地说：“林家铺子在乐业巷，我家当家的和林老板是朋友，叫他带你去。”
钟老板正在发呆，听到妻子的话，连忙说：“正好，你俩且往前走一段路，我稍后便到。”
“那就多谢了！”书生拱手致谢，和书童先走。
老板娘责怪丈夫：“你一起去便是，拖拖拉拉的，难道不愿意去？”
“不是。”钟老板一边套上外衣一边说，“林老板的客人，怎么也得带路去。只是这少年长得实在俊俏，我邋邋遢遢的都不敢走他前边。”
老板娘说：“是哩，还真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比林老板还好看！”
钟老板手忙脚乱扎腰带，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林老板是不错，然而他在合水镇轮不到前十名的！这少年，整个云林郡找不出第二个！”
老板娘推丈夫一把：“好啦快走吧，我们家卖酒，不卖醋！”
林汕春不再听夫妻俩磨牙，转身闪进旁边的小街巷，抄小路赶到林家铺子后院墙外，四顾无人，施展轻功跃上墙头，落到院子里。
铺子大门在白天都是洞开的，方便街坊来往。
不过年关将近，街坊都有营生要忙，甚少来串门。
林汕春手忙脚乱将炉灶的火灰拨开。
捂在火灰里惊炭重新变红。
他鼓起腮帮猛吹那惊炭。
很快，炉上的小茶壶开始冒热气。
他斟茶饮了一口，觉得不妥，就起身到旁边的躺椅躺下。
又觉得不雅，不妥。
正慌乱间，听到钟老板在铺子门口喊：“林老板在家么？”
林汕春翻身坐起，袖子将桌上的茶杯打翻，急忙拿抹布去抹水渍，嘴里应声：“在的。”
声音像蚊子叫。
抬头看时，钟老板已经带那个人走进铺面。
钟老板说：“林老板每日在后院饮茶，去后院找没错。看，果然在！”
林汕春站起，迎上两步，却说不出话。
书生倒是怡然，笑着说：“林老板，我家欠你山货款，这时才得空送来。”
林汕春心下明白，也跟着笑说：“不急这一时，年后我去收也可以的。”
书生对他的随机应变很是满意：“我知你宽厚，只是家父不允许新年留债，必须送来。”
又向钟老板拱手致谢：“多谢您引路！”
旁边的书童立刻将一枚碎银塞到钟老板手中：“老板辛苦了，多多发财！”
钟老板本来想到后院逗留，听几句八卦再回去，却见书生有撵人意，不由内心失落，待看见碎银，登时心花怒放，自回酒铺向妻子邀功去。
林汕春前生今世都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
他手足无措，转视四周，觉得铺子、后院、住房都无比简陋难看。
两个书童，一个守在铺面门口，一个退到檐下站着。
书生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林汕春：“怎么，不请我坐下来饮一杯？”
林汕春急忙用袖子拂拂圆凳，说：“请、请坐！”
差点又打翻茶杯。
书生带笑坐下，看着茶杯问：“是什么茶？”
“高明山白眉。”
“这茶好！”
林汕春斟出一杯，用茶夹递到书生跟前：“煮得不好，您将就着饮。”
书生端起杯子品茶：“极好！”
又问：“你不奇怪我为何到来？”
“为何？”
“今年不办冬猎，有点无聊，早听说合水镇有个龙泉很奇特，就专程前来观赏。又想起镇里有两位熟人，干脆顺路来探看。怎么，不欢迎？”
林汕春知道自己惊惶的表情让书生误会，恨不得打自己耳光：“真没出息，对救命恩人如此无礼，该死！”
这一自责，倒镇定下来了，于是淡定斟茶：“不好意思，失礼了！您的光临使寒舍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哎，别说这客套话。另一位呢，他好像叫大顺？”
“他......”林汕春不知如何讲述岑大顺的现状，“他有事，出远门了。”
“哦，他一切还好吧？”
“还好，我们时常提起您，不敢忘记您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书生说，“那年听大顺说，你开山货铺，叫林家铺子的，我就假说送货款来，你不介意吧？”
“我不会介意。”
“生意怎么样？”
“还行。猎户将山货送来，我负责转手出去，到年底才去收一下欠款，平时只在铺子坐。”
恩人点头：“你身体不太好，不将生意铺开也是对的。”
又说：“这几年的冬猎你们也有来看，我知道。”
“啊？”林汕春非常意外，“您、您知道？”
每年冬猎，他和岑大顺挤在人堆里，远远地观猎，两人毫无显眼的地方。
“我眼睛犀利，当然看见啦！你俩每年都在那一片地方站。”
林汕春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每年冬猎，他和大顺都看见救命恩人，远远地，在观猎台的贵宾席上。
万万没想到，恩人也看见他俩，远远地。
心中的感激感恩无以言表，林汕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您，您今年也提前到高明镇观猎？”
恩人摇头：“不是。”
林汕春疑惑了。
只听恩人说：“我一直住高明镇啊！那是我外祖家，外祖母身体不好，我在她身边照顾。”
“我，真不知道......”林汕春讪讪地说，心情很不好受。
唉，真不知道恩人就在邻镇，离合水镇......不算远。
“我以为，你在番禺......”
“不，”恩人摇头，“我父亲母亲在高昌，我则在高明。”
林汕春脸红：“对不起，我们太......。”
“没关系。是我来得太冒昧，打扰你们。”
“不！”林汕春急忙解释，“我和大顺不该忘恩，居然不知您的境况！”
“可别内疚。这次多事，顺路来看看，你们过得很好，让人放心。”
林汕春想说“不，您没有多事，您的来访让人如沐春风”，又说不出。
“好啦，你别想太多，我也该回去了。”恩人站起身。
林汕春慌忙站起：“您......”
“看把你吓的......”恩人内疚地说，“别想太多，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值此年前，代我向大顺转达祝福，祝你们今后三冬亦暖，雪天不寒，诸事顺遂，四季安康！”
林汕春头脑轰地：这，这是要彻底告别？
见恩人开始迈步，他急忙追上：“您误会了，我们巴不得您来！此刻，虽然是寒冬，我只、只觉得如沐春风！”
恩人粲然一笑，转身出门。
门口早停有一辆马车，恩人上车，从车窗内挥手，放下窗帘。
林汕春拦在马车前头：“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