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正用断剑削着梨木簪。阿萝趴在井沿数新买的红鲤鱼,碎发上粘着糖霜:"乔雨姐,哑巴哥哥说什么时候回......"
院门吱呀轻响。李固安前脚刚跨过门槛,乔雨的剑鞘已挑起他衣摆上沾的胭脂:"雪月楼的姑娘们,怎么样?是不是个个美艳动人啊!大才子!"
阿萝立刻蹦起来,怀里茯苓饼撒了一地:"什么楼?有糖葫芦卖吗?"她拽住李固安衣袖嗅了嗅,鼻尖沾上鎏金香灰,"哑巴哥哥身上有枣花味!"
乔雨剑穗金铃轻晃:"可不是普通枣花。"她忽然凑近李固安耳畔,声音压得比剑刃擦过青石还低,"凝烟姑娘锁骨下的莲花印,开得艳不艳?"
李固安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取出块尚带余温的枣泥酥。阿萝欢呼着去接,却被他用布帕裹住指尖:"烫。"这哑语手势是前日新教的,小姑娘立刻有样学样地比划:"谢——谢——哥——哥——"
"倒是会哄孩子。"乔雨甩出三枚铜钱钉住梁上偷窥的野猫,"那花魁的阮琴里,当真封着婴孩指骨?"她忽然用剑尖挑起李固安腰间玛瑙佩,"这劳什子,可比得上阿萝今晨给你求的平安符?"
阿萝闻言从荷包里掏出皱巴巴的黄符:"城隍庙老道说,最近我身边人犯桃花煞!"她踮脚往李固安怀里塞符纸,腕间银镯撞得玛瑙佩叮当响。
乔雨突然轻笑,剑气扫落满树槐花:"小阿萝可知桃花煞何解?"她指尖翻飞,"需得斩尽满城邪祟,尤其是......穿红鞋的。"
李固安将玛瑙佩浸入凉茶,血色纹路中浮出半幅地图。阿萝突然指着某处惊叫:"这里!眼熟啊!对了,三叔公说有个地方埋着会唱歌的石头!"
夜风骤起。李固安解下外衫罩住阿萝单薄的肩头,袖口滑落的草编蚂蚱正巧落在乔雨剑鞘上。
乔雨用剑尖挑着草虫晃了晃:"雪月楼的蟋蟀倒是肥硕,不如明日炖汤......"
"不要吃虫虫!"阿萝扑过去抢蚂蚱,发间桃木簪勾住乔雨剑穗金铃。三人影子在月光下交叠。
更鼓声里,李固安将凉透的枣泥酥掰成三瓣。阿萝啃着酥皮含混道:"哑巴哥哥下次带我去看百蝶裙......"话未说完便枕着乔雨的剑匣打起瞌睡,腕间银镯与金铃共鸣出安魂调。
乔雨忽然以剑代笔,在青砖上刻出雪月楼暗道图:"那花魁要的玉佩,你当真埋了?"见李固安点头,她剑锋忽转指向阿萝,"这小丫头哼的童谣,今日在凝烟琴声中出现了三次。"
槐花落满肩头。
李固安将阿萝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夜枭啼叫声里,乔雨收剑入鞘:"明日西市有庙会,带阿萝看百蝶裙去。"
……
晨露未晞,乔雨剑尖挑落的第一片梧桐叶擦着阿萝鼻尖划过。
小姑娘慌忙后仰,发间桃木簪"咔嗒"撞在井沿,惊得缸里红鲤甩尾溅起水花。水面倒影里,乔雨青衫如竹,晨光在她剑鞘鎏金云纹上流转,恍若游龙。
"抬肘。"乔雨旋身横扫,竹枝破空声惊飞檐角麻雀。阿萝抱头滚过青石砖,后背蹭上晾晒的草药筐,晒干的蛇床子扑簌簌落了满肩。细碎的药籽钻进衣领,惹得她缩着脖子直跳脚。
竹枝如影随形。
阿萝蹬着枣树虬根翻上矮墙,墙头陶罐被剑风扫得摇晃:"乔雨姐!那是张大娘新腌的雪里蕻......"
陶罐应声炸裂。青碧菜叶裹着盐霜迸溅,在晨光中划出翡翠般的弧线。
乔雨足尖轻点晾衣绳,青衫掠过阿萝头顶时,袖中飘落的槐花恰落在小姑娘眉心:"管闲事不如管脚尖。"话音未落,竹枝已斜刺里戳向她脚踝,逼得阿萝青蛙似的蹦过三个水洼。水面倒映出她扭曲的倒影,绣鞋溅起的水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腿分太开。"竹枝抽在阿萝膝窝,力道震得她小腿发麻。踉跄间扑进晒药笸箩,金银花沾了满嘴苦涩。
乔雨剑穗金铃晃得人眼花,十八枚铃铛随着剑气嗡鸣,竟暗合着某种清心诀的韵律:"躲不是逃,要迎着风眼钻过去。"
阿萝吐出花梗,抓起药筛当盾牌。竹枝"笃笃笃"三连击点在柳条缝里,震得她虎口发麻。晒干的决明子从筛眼漏下,竟成了迷眼的暗器。
细小的褐色颗粒在空中织成雾网,乔雨却嗤笑一声,竹枝挽了个剑花将药粉卷成漩涡。风起时,药尘竟凝成太极图案,在晨光中缓缓流转。
阿萝趁机钻过晾晒的锦缎,茜色布匹裹着晨风扑面。丝帛滑过面颊的凉意未散,却听得"嗤啦"裂帛,竹枝穿透三重绸缎直指眉心。裂开的缎面在风中翻飞如血蝶,阿萝仰面倒在柴垛上,后颈沾了松针。
乔雨剑鞘压住她乱蹬的腿,青竹纹路映着朝阳在她腕间烙下斑驳光痕:"乌龟打滚能救命?"竹枝忽如灵蛇游走,贴着小姑娘腰侧画圈,挑开衣带上系着的琉璃珠:"腰是轴,眼是灯,琉璃珠该缀在膻中穴三寸。"
日头攀上檐角时,阿萝已能踩着满地陶罐碎片腾挪。锋利的瓷片在青砖上铺成星斗阵,她绣鞋点过的痕迹恰似踏罡步斗。
竹枝擦过她飞扬的发梢,削断系着铃铛的红绳。铜铃坠地的刹那,小姑娘忽然矮身钻过乔雨腋下,沾满泥的绣鞋在青砖上拖出弯月痕。
"停。"乔雨突然收势,惊得阿萝撞进晾晒的棉被堆。蓬松云絮里冒出个乱蓬蓬的脑袋,发间还粘着鹅绒。
阳光穿透棉絮,在她脸上投下细密光斑,映得那双杏眼愈发清亮。
"三十七次。"乔雨剑尖挑起滚落的铜铃,铃铛内壁赫然刻着蝇头小篆,正是阿萝生辰八字。
她忽然甩出竹枝,阿萝下意识接住,发现断口处刻着细密齿痕,正是自己这些天磕碰的位置。每道刻痕深浅不一,最深处染着淡淡朱砂,恰是她昨日撞到石臼时淤青的位置。
晨风卷着炊烟掠过庭院,捎来巷口胡麻饼的焦香。阿萝攥着竹枝发愣,忽见乔雨反手掷来三枚松子。
她本能地缩脖侧身,松子"夺夺夺"钉入身后枣树,排成北斗状。
"明日加练暗器。"乔雨收剑入鞘,唇角掠过极淡的笑。她转身时衣袂翻卷,露出腰间暗袋里半截黄符,是阿萝昨日强塞的平安符。符纸边角焦黑,似被什么灼烧过。
阿萝蹲身收拾满地狼藉,指尖触到陶片时忽然顿住。
那些青瓷碎碴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拼凑出的残片图案,竟与李固安浸在茶中的玛瑙纹路如出一辙。
她正欲细看,乔雨的剑鞘已轻轻点在她后颈:"酉时三刻前晒好蛇床子,西市庙会的百蝶裙可不等懒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