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梦中回神，我不再挣扎了。
只是平静地看着沈牧昭。问那个一样的问题：
【这一次，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他停住，轻轻答了一句：
【我的夫人。】
【你的夫人，没有名字吗?】
他沉默了。
答不出话。
我便笑了。
【你看，我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我们做着天底下最亲密的事。】
【可近在咫尺，你甚至，不曾知晓，我的名字。】
你不知道。
因为在你的印象里，只有莫氏。
只有一个被供在西平侯夫人位置上的，人偶。
只有人，才会需要名字。
可对于人偶，一个代号就够了。
我抚着他的脸，指尖滑过他那些半青的胡茬。
【我没有气，也没有不爱惜自己。】
【我想和离，是因为：我够不上你。】
【你的眼睛啊，长得太高了。】
【哪里能看见，一株卑贱的草？】
【可即便是一株草，也有自己的名字啊。】
他愣住了。
浑身的血气也沉了下去。
我拢了拢衣襟，兀自上榻，
【睡吧。】
【明天，一切又不一样了。】
24
三日之后，图兰王子同意了。
我没有跟着沈牧昭一起去答谢宴。
反而被公公领着，去了皇后的，昭阳殿。
【本宫记得，你素来不受长安女眷的待见。这次，为何要挺身相护？】
我呷了口茶。随口便问了个问题：
【在座的各位，可曾记得自己年幼时，想做什么？】
无人应答。
我便又问：
【各位家里，有没有妾室？又可曾有过，与婆母不睦的经历？】
稀稀拉拉地，有人举手了。
再一瞬，便没有人不举着。
我便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
【娘娘应当知晓，就在前日，我险些死于一场大火。】
【而起因，是阿瑗。真假暂且不究。】
【但臣妾想，她是不愿和亲，便想着，除了我，再换个人，替她去图兰。】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女人的自由与幸福，难道非得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陨落之上么？】
【女人，本是弱者。可这世上，戕害女人最多的，往往也是女人。】
【贱籍有罪、庶出有罪、无才有罪、善妒有罪、无后有罪、生不出男孩也有罪。长得太美，是魅惑之罪，长得丑了，不讨夫君欢心，也是罪。】
【我们用男人定义的标准，互相攀比，互相指责，互相攻击，甚至，互相毒害。】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我们才是同盟啊。】
【弱者相欺，为了争得男人一点点的爱怜，使尽手段。为了争得那一点点认可，我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牺牲了青春、尊严，甚至是，为人的底线。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得寸进尺，是蔑视羞辱，是无尽的背叛。】
【四方墙中的牡丹，开得真的艳吗？屠尽花园，成为牡丹之王的花，还美吗？】
【深夜对镜，她可还能记住，曾经的自己是何模样？曾经的她，又想要什么？】
【臣妾曾经做过这样的花，却不想再做了。臣妾更想当一个养花的人，如可以，便唤醒更多的花。】
【若不能，我便尽自己的努力，开辟一片新的花园。让花，可以作花、可以做草、可以做树。总之，不用再以食人为生。】
【臣妾如此说，不知娘娘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喑哑了。
在场的女眷，也不曾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
【不瞒你说，今日叫你来，原不是答谢，只是想问你一桩陈年旧事。】
【本宫怕极了，你与西平侯和离后的去处。】
【可如今看来，是本宫狭隘了。养花之人，怎会甘心，被一片花园困住？】
【失火之事，本宫已经重重惩治过公主了。你想要何补偿、恩赏，本宫一应皆准。】
我重重叩拜一次，
【谢娘娘，臣妾只想讨两样恩赏……】
25
离开昭阳殿时，陛下身边的大监也来请我。
我回过头，望了望夕阳中的昭阳殿匾额。笑着告诉他：
【请大监告诉陛下，陈年旧事，臣妾已经忘了。】
忘了的事，自然，也不会再提起。
【至于想要的恩赏，娘娘，已经替陛下允了。】
说罢，我便恭敬行了一礼。往宫外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道，绕过重重的宫阙。
我看到了，沈牧昭在等我。
贤冠紫绶，英伟风流。
与阙台并肩立着，迎看夕阳。
一时间，竟不知谁更胜一筹。
我笑了笑。
转身避开了。
退回宫道尽头，忽然听见，有人喊我。
【表嫂！】
我回过头，居然是刘瑗。
她摘了珠翠，一身素衣打扮。停在我的身前：
【你在昭阳殿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来，是想与你说。我不会再和你抢表哥了。】
我笑了笑。
【无妨，你若是喜欢，就让给你了。】
她顿了一顿。【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与母后求的，是与表哥和离？】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去望阙台下的人影。
【汝之蜜糖，我之砒霜。】
【一朵玫瑰，应该开在可以滋养他的地方。强行栽种在不爱你的人身边，会枯萎。】
【所以，我退出了。至于你，要不要进这牢狱。随你。】
她点点头，也回过身，望着沈牧昭。
【我喜欢表哥，从小就喜欢。喜欢到，明知他的心不属于我，还是会嫉妒到，与她身边的女人比较。】
【可今日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她说着，突然在我面前跪下。
【那日的火。对不起。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要置你与死地。我只是想让你主动退出。】
【我信。你放下我的位置，其实并不致命。】
【否则，即便我穿了防火衣，也未必逃得出去。】
否则，我也定会想尽办法，置你与死地。
【防火衣？】
我笑了笑。
【对，是石墨。】
她也笑了。【原来你早就料到了。】
【我确实，不如你。】
我扶起她，没再接话。
转过身，又见她小跑上来。
【表嫂！】
我回过头，她递给我一张信。
【其实，那个韩氏医女，她不是自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