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出玉望着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问道:“他,他们没事吧?”
子牙原本随着船桨摇摆而有节奏地前后移动的双脚,在此刻随着她的呼吸频率停了下来。她反问道:“他们不是坏人吗?”
水出玉神情坚定地说:“他们罪不至死,而且,他们的命也不是我们的,我们无权取走,至于他们的惩罚,自然有律法、老天,以及那些被他们伤害过的人来决定。”
子牙冷笑道:“阎王都嫌脏的命,我收来又有什么用呢?”她手指间夹着的枯叶瞬间化为粉末,在微风的吹拂下飘散坠入河中。
水出玉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心中感到十分惊讶,子牙姐姐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打人却让人看不出伤痕。
如果是刀剑划伤,那自然是鲜血四溅;如果是脏腑内伤,那应该是口吐鲜血;如果是山匪颈侧那幽蓝色的脉象,那是苗疆噬心蛊发作的征兆。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那么,这种摸不出伤痕的疼痛,估计也是最厉害的。
献君一边扯紧缚绳结,一边说道:“我曾见过追魂镖喂过曼陀罗汁。”锁链擦过曹愺的虎口,发出清脆的声响,"三个时辰后自会呕出淤血。"
他又反手拿起山匪的雁翎刀查看,刀柄上刻着的黑红色长印记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被浸成惨白。
水草荡的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鸦啼声。献君白色的衣袂掠过水面时,惊起三条银鱼撞上染血的船帮。
水出玉默默地数着鱼尾拍打的次数,直到第十七下,对岸的林间终于传来了逃亡者踉跄的脚步声和折断树枝的声音。
献君在船舱里忙活了一阵,将曹愺等人束缚好后,安排小夭哥看管。随后,他主动请缨道:“我继续去跟踪那个逃跑的山匪。”
水出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对此十分赞许,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献君揣着小夭哥偷偷塞给他的桃木枝后,跃身而起,腾空越过小河,朝山匪逃跑的方向飞去,动作干脆利落。
水出玉倒不担心献君追不上,那个逃跑的山匪被伤到了,现在估计是一边跑一边还捂着流血的伤口,时不时地还回头望,不仅跑得不远,还可能因为血腥而留下痕迹。
子牙面上涌现一股复杂的表情。
“子牙姐姐,你在想什么?”水出玉的声音打断了子牙的思绪。
子牙回过神来,站在船板上,看着献君离去的背影和已经驶离的岸边的土地,深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犹豫了好久,才做好踏入大地的心理准备。”
“什么?”小夭哥满脸疑惑,完全不明白子牙大姐为何突然说出如此奇怪的话。
蒋林与肖清清听闻此言,脸色竟缓和了不少,紧张的氛围也稍有缓解。
这话听起来确实带着几分悲壮。
水出玉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地望向子牙:“子牙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地方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草丛稍显茂盛,但并不高,还有条小路可走,而且草也不扎人。”
子牙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悠远,如同穿透了时光的迷雾:“你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行走,自然无法理解我的处境,我已在船上漂流了将近二十年,所有的生活都在水上,与人们交换着各种物品,已经很久……很久……未曾真正踏上坚实的土地,说实话,我与土地公实在是不熟。”
“什么?!”水出玉惊愕地瞪大眼睛,简直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你二十年没有踏上过土地?”
众人听闻,也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们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不禁称奇。二十年不踏上陆地,这对常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子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脚踏实地的感觉了。”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渴望,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水出玉凝视着子牙鬓角未褪的夕雾,忽觉喉间泛起苦涩。
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下,波光在二人衣袂间流淌,却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切割得泾渭分明——一个是二十载浮槎江湖的漂泊者,一个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天庭神女,彼此经历和感受如此不同,此刻却在这粼粼波光中达成了某种隐秘的共鸣。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二十多年都无法踏上土地的生活是怎样的,也无法理解那种对土地的渴望和眷恋。
就好比一个人背井离乡多年,对故土十分渴望与眷恋,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继续漂泊,而一个一直在家乡的人,与他们对家乡的念想大抵是不同的,但不妨碍他们一起对自己的家乡有着各自的情怀诠释。
"就像终南山的归鸟眷恋旧巢。"水出玉支颐凝思,"有人穷尽一生追逐的,或许正是他人不屑一顾的。"
指尖划过温润的鹅卵石,忽然想起上午出城时见到的那位霜雪爬满鬓角的老妪,因为家暴,所以她攥着休书站在中央大街时,衣襟里还藏着卖了陪嫁玉镯的盘缠,独自一人周游全国,十分潇洒。
子牙垂眸时,鸦羽般的睫毛在水面投下涟漪,似乎在那些起伏的波纹中看到了自己曲折的命运。
近二十年的烟波在她眼底聚成深沉的潭:"你可知候鸟迁徙时,有时会被风暴折断羽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船舷的旧痕,那里还留着十岁那年洪峰拍打的印记,"我曾有过九亩薄田,三楹茅屋,檐下燕巢里刚孵出的雏鸟还未睁眼......"尾音消散在水草丛中,惊起两只白鹭掠过霞光。
有的人,是心甘情愿地放弃土地,去寻找那未知的远方;有的人,却是被命运无情地剥夺了土地,被迫踏上漂泊的旅程。
她忽然轻笑,眼尾细纹里盛着碎金般的夕阳,"不过也好,在这无根的水上,倒也乐得与天地共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