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沙粒，入水能成珠，落地便为尘，何必要个拘挛的名姓？” 垂钓仙人突然抓起一把泥沙撒向空中，粒粒皆化作晶莹水珠。
水出玉望着悬浮的水珠，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三生石。石上本刻着几个雕像，却在破晓时分被洪水冲得模糊不清。银河在水面流淌，倒映出无数个雕像的身影，每个都穿着不同朝代的衣衫。
当水出玉再睁眼时，已是天明。
现下水出玉看着垂钓仙人，在思索那梦境中的画面，虽然都是水，但是雕像没穿蓑衣啊。
思及此处，水出玉对自己无奈发笑，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随即正色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每个生灵降生于世，都要经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人界的孩童出生，更是要伴随哭声，这是他们历经苦难的开始，也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标志。所以……”
话一出口，水出玉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些冒犯了垂钓仙人。
垂钓仙人并没有因为水出玉的话而生气，他怔怔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水出玉开始还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但看久了也不觉得犯怵。
或许认为自己可能真的口无遮拦，水出玉赶紧补话：“好嘛，我给你道歉，不说就是了，还请仙人不要因我而气坏了身子。”
垂钓仙人听完，不仅没有生气，还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垂钓仙人的笑声惊起一滩水鸟，涟漪里碎银般的光直往水出玉方向荡漾。
水出玉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她的脑瓜子竟没转过弯来。
她望着老人眼角的皱纹，忽然觉得那像是用芦苇秆在水面划开的纹路，每一道都藏着半阙渔歌。
垂钓仙人笑够了，这才收起笑容，目光温和地看向水出玉：“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亲切，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水出玉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我叫水出玉，是城中㺴阁的东家。”她一直都觉得有些奇怪，谁给自己取的名字啊！？
不过水出玉见对方笑，终于舒了口气，看来这位垂钓仙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唐突而心生嫌隙，反而像个性情中人。
"水出玉？水出芙蓉，玉汝于成，好名字！"垂钓仙人将鱼篓往石上一磕，几条鲫鱼蹦跳着落入水中日光，"这名字像咱们豁城的特产——东市的芙蓉露，西巷的和田玉，混着运河水酿成的女儿红。"他忽然用鱼竿挑起水出玉的一缕发丝，"只是姑娘这发间的冰莲香，可比珠宝铺子里的沉水香清新多了。"
垂钓仙人赞同之后是陌生感，道，“㺴阁？那是个什么铺子？”
“是卖珠玉宝石的。”水出玉解释道，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神色，“我们㺴阁的珠宝，都是精挑细选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品。”
垂钓仙人闻言，不禁停住了动作，上下打量着水出玉，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
他缓缓说道：“商人多精明，成天泡在珠玉宝石堆里头，既容易华丽艳俗，也容易华而不实，我原本以为，你也会是这般模样，今日一见，发现姑娘你周身气度水灵纯净，与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截然不同，真是难得，难得啊！”
水出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将尾音拖得悠长：“我们㺴阁啊……”
她留意到垂钓仙人的鱼竿尖随着她的语调微微颤动，旋即从袖中抖出一片梧桐叶，叶脉间错落有致地嵌着细小的珍珠。她轻盈地将梧桐叶抛入河中，叶片载着珍珠顺流而下，宛如一片流动的星辰。
她轻声道：“掌柜的会看水纹挑珍珠，账房先生能算潮水涨跌的时辰，我嘛……只负责在月光好的晚上，把这些宝贝的故事写进账本里。”
垂钓仙人突然用鱼竿轻敲她的水晶镯子，摇动的鱼竿搅动平静的水面，若清脆的声响惊起了藏在水草从中的鱼儿，颇有闲情逸致的气氛。
他从鱼篓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锦囊，倒出的不是金银，而是满满当当的贝壳，宛如一座小小的贝类宝藏，问道：“这是老衲在下游捞的，姑娘给掌掌眼？”
水出玉微微蹙眉，坦率直言：“仙人，这淡水贝若不是珍珠贝，如果不啖其肉，那就只能磨粉贴墙了。”
垂钓仙人闻言，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笑声在湖面上荡漾开去，引得周围的鸟儿都跟着欢快地鸣叫起来：“哈哈哈哈，你这般做法，倒真是省心省力，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年轻人，我不知晓生意经，但听你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一个聪明的人会懂得如何运用自己擅长的，做自己最能做的事，其他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去做，这样既能轻松自己，也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更好。”
水出玉一顿，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垂钓者一脸爽朗笑意，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位垂钓者，不似以往见到的那样低调深藏。他不悲不喜，不表言辞，但每一句话都让人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爽快。这种泼泼地的性格，让人接触之后，往往忍不住跟随大声欢笑。
水出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多谢仙人夸奖，我也只是喜欢摆弄这些珠宝，看到它们从原石变成光彩夺目的样子，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啊。” 她笑着看向他，“我从未想过，一个垂钓者也能有这样的见解，还有没有可能是我比较懒？”
“懒？” 垂钓仙人将鱼竿插入湖心，水面立即长出水晶莲花。“姑娘可知，这世上最勤奋的蚂蚁，往往在替大象搬家？老朽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把自己活成了别人的算盘珠子。想不开的，是那些总在寻找答案的人。”
水出玉抚着水晶镯，取下鬓角的冰莲。花瓣落地变银币，却在触水时化作如透明的小水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