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不吃不喝三日,直到孙平回来,差人拿老母鸡炖了参汤,一勺一勺喂下,祝筠眸中方有些神色。
“大家主的消息是探子探来的。魏廷担心高侯逝后边境大乱,所以选择秘不发丧。少爷现在悲痛欲绝,若被有心人见了传到燕国,恐于魏廷不利。”孙平想不出能让祝筠重新振作的理由,只能拿形势逼他挺住。
窗外暮色漫过雕花窗棂,在祝筠苍白的脸上投下枝桠交错的暗影,像一张渐渐收紧的网。祝筠沉默地点点头,又喝了一碗汤。
又三日,幽州的巡逻在渡口拿下一个没有路引硬闯匝道的男子,自称是祝筠上京旧识,来此投奔祝筠。孙平听说后,拿着少君腰牌将人带到祝筠眼前。
“大宝!”祝筠眸中泛起波澜,多日来,终于有下床的欲望。
“谢天谢地,张军爷说的没错,你果然在这。祝管家,可算找到你了,”大宝扑上前和祝筠抱做一团,“侯爷托我照看你,我可是撇了妻儿老小、闯了九九八十一关才见到你,天可怜见的,你竟真的干瘦成皮包骨头了。”
“侯爷他还活着……”祝筠眼睛一亮,盼着能从大宝嘴里听到澄清谣传的消息。
“哎哟我这嘴,是‘侯爷临终前’,”大宝打着嘴巴订正道,“他放心不下你,怕你伤心过度。祝管家啊,你可得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侯爷的期望。”
祝筠跳动的心又被冷落进了尘埃,“是冉大哥没赶上还是解药不对……”虽然纠结这些事情毫无意义,但祝筠还是想知道,只要是关于文文的消息,他都想知道。
大宝拍着大腿连叹了三声,“张军爷迟了一步。他赶回府里时哭的可惨了,我还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那个样子。他说你千里急袭,冒着风雪,折了胳膊,换来解药,说他愧对你的嘱托……哎侯爷,您怎么就不再撑一会啊。”
“我知道了。”祝筠喑哑的声音失落道。
“侯爷还说你喜欢吃蟹黄蒸包,让我出发前打了一笼螃蟹带着。我一路养着,都瘦了。我这就把它们蒸了给你补补。”大宝宽慰着。
祝筠心头蓦地一颤,“他病入膏肓,却还想着我……”
“就是说嘛,你呀,就是侯爷的心头宝。你过得好,侯爷才能安心。”大宝拍拍祝筠肩膀。
祝筠有了点力气,翻出离开白玉京以来收藏的点点滴滴,其中最爱不释手的莫过于十七 岁的生辰礼,那枚精雕细琢的星河印章——祝君长安。
“祝君长安”是“祝你平安”之意,还是“姓祝字长安”之意,抑或二者兼有之,祝筠品味多时。文文留给自己的东西不多,但此一枚印章,足矣成为一辈子的回忆。
大宝在孙平的帮助下,不多时便将热腾腾的蟹黄包递到祝筠嘴边。
祝筠吸着甘甜微咸的蟹黄,泪从两颊滑下。憋了数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宛如大雨滂沱。
被喜欢的人爱着,被爱着的人记挂着。只是,那心尖尖上的人,永远离开了。
那一晚,祝筠拉着大宝问了许多关于高照的事情。从搬入侯府,到高照最后的弥留,祝筠不愿漏过任何一处细节。大宝讲述的时候,祝筠便觉得高照还活着,自己就在大宝的眼睛里,一直陪伴在高照身边。
大宝一路劳顿也很累,但他还是愿意陪着祝筠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直到最后打着瞌睡,声音越来越小,坐着睡着了。
翌日,祝筠应下了大家主交代的差事。大宝说的没错,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文文的期待。不过因为伤心过度,需要休养几日,大家主答应了。孙平陪着祝筠在幽州城里散步,看看市井街坊里的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平凡百姓,听听闲暇时馆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疏解郁结于心的烦忧。
“跟你们讲,南国的茶叶能倒卖入北国了。前两天还吵吵着要打仗,这两日就通商了,风向变得真快。”压货的镖师道。
“哎哎,北国的兵还没撤呢,南国的兵也搁那儿摆,将来怎么着还不一定呢?”歇脚的车夫叩着烟斗说道。
“诸位诸位,大消息!”说书人堂木一拍,“大家主新任命了一主事祝筠。这位祝公子啊,生的眉清目秀,丰资修拔,据说原是南国大将军高照的管家,还跟孙少君是旧识。”
“高照,是那个被捅刀子的将军?他死了吗,管家这么快就改投门庭。”座下听书人嚷嚷。
“少爷,我们走吧。”孙平怕祝筠伤情,也不喜欢听别人嚼舌根。
祝筠恍惚着,正起身,却听茶铺掌柜摆摆手道,“非也非也,年后我去江北进货,听说一则密闻。姓高的将军和姓祝管家好的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就似那云上双雁,水里鸳鸯。这样一对璧人,如何一方病故,一方还能坐上幽州主事之位去经营大生意?”
“少爷不要太在意他人说辞。他们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孙平恨不能捂着祝筠的耳朵带他离开。
“我无碍,朝廷既然选择秘不发丧,我就应该装作无事发生。”祝筠闷头喝酒,“他们秘不发丧,我本就该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会伤心,不伤心的话,就该接下大家主的差事、兑现自己的诺言。”
“少爷,你醉了。”孙平摁下酒壶。
“我没醉,我只是难过,”祝筠垂丧着脑袋,“我该怎样在人前装出文文平安无事的样子。我为何会知道,他们都秘不发丧了,我为何能知道……他都让大宝来照看我了,我又如何能不知道……”
祝筠声音越来越弱,下一刻便心悸的到喘不上气来。祝筠颤抖着手抓起酒壶一饮而尽,希冀烈酒浇愁,奈何自己千杯不醉。不醉便不醉吧,烈酒灼烧胸口的痛,总好过思念翻涌成潮、心如刀绞。
午后风暖,群芳遍压枝头,嫩柳拂堤,天地换了春色。祝筠于河畔驻足,惊觉春光不知何时已跨过大江来到幽州。那是文文曾见过的春光啊,不远万里来到了自己身旁。
渡口货船星罗,南下必经故国,祝筠自觉怯懦,别说重游旧地,或连临江遥望的勇气都没有。祝筠自嘲着摇摇头。文文,你会不会怪我没有一直守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