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的冬天,榕树常绿。
太阳从树叶间洒下来,落到林汕春肩膀上,暖暖的。
林汕春嘴上叼着草茎,窝在树杈里。
昨天,亲眼看见桂公公来沭阳侯府传达赵兴的口谕,明示术阳侯以早有婚约为借口拒婚,林汕春揪起的心放下一半。
有赵兴当挡箭牌,这门亲事应该结不成。
万一结成,林汕春也要千方百计破坏。
骆越王子是个人渣,恩人决不能和亲骆越。
她应该平安顺遂过一生,不应成为两国博弈的牺牲品。
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树下,侧头俯视,见三个府兵挨着树根闲聊。
三人大概刚换岗,有秘密讯息要交流,于是凑到一块。
他们觉得树根隐蔽安全,哪里想到树上会有人?
一个府兵说:“大刘,你的消息倒有八成真,中午时分我值守大门,亲眼见侯爷带着笑回来,比平日矜贵几分。”
大刘得意地说:“就说这消息可靠,宫内直接传出来的!据说骆越王子走出大王书房时,笑得很张狂,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
那个府兵问:“侯爷呢,有没有跟着出来?”
大刘说:“大王将侯爷留下,书房外面的人只听到几个字。大王和侯爷似乎起了争执。侯爷离开后,书房里砸了茶杯。”
那府兵问:“侯爷出书房后表情怎样?”
“不太好,很生气的样子。”
“看来兄弟俩都动了气。”
大刘说:“早就要吵一架的。不过,倘若在以往,侯爷决不敢多言。”
这时,一直在听的第三个府兵插嘴:“这么说,和亲成了?”
“估计成了!”大刘回答,又问他,“阿贵,你守二门的,可有什么消息?”
阿贵摇头:“没有什么消息。侯爷回来便在正厅踱步,然后派人通报夫人,说要到内院去,接着继续踱步,似乎有难言之隐。”
第一个府兵说:“莫不是想着如何向夫人通报此事?”
大刘向左右看看,将手掌放到嘴边,耳语般说:“以侯爷个性,肯定答应和亲!”
“噗!”头顶上有什么响动,掉落几张枯叶。
三个府兵脸都白了,惊恐地往树上看。
什么也没看到。
树上的林汕春紧握拳头,极力忍耐。
刚才听大刘说“侯爷肯定答应和亲!”时,抑制不住动了动,带起几张树叶。
幸好林氏树遁术并非虚言,三人没看出树上有异状,就把视线收了回来,继续交流。
阿贵说:“和亲好,我们也能沾沾光,只可惜了翁主。”
“别说了!”大刘重又抬眼向树上看,“这事千万守口如瓶,特别是阿贵你,别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阿贵搔搔头:“你放心,我要是说出去,让我老婆打死我!”
大刘挽过他的肩膀:“算了算了,你娶到老婆再说!”
三人离开树根。
四顾无人,林汕春从树上飞到不远处的围墙上,再飞落地面。
赵建德同意和亲?消息太意外了!
还是侯府下人最了解主子。
林汕春低估了术阳侯对权势的看重。
如果当着赵兴,甚至更多人的面,赵建德公开表示同意和亲,那么谁也阻拦不了!
估计赵建德还会摆出堂而皇之的理由:为了两国友谊,为了南越利益。
唯独没有考虑女儿。
渣男,彻头彻尾的渣男!
林汕春真想冲入王府,冲到术阳侯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你就这样眼睁睁将女儿送入狼窝?”
然而不能。
刚才府兵说赵建德要去内院见夫人,八成要向家人宣布。
家居内院事关隐私,不方便深入刺探,林汕春决定先到骆越王子那边看看,如果求亲成功,王子肯定会有状况。
顺着大街往四方邸方向走去,却见几个行人面色惶恐地往回跑。
有人问:“怎么回事?”
“掉头回去吧,前面恐怕要出大事!”
“啊?”
“骆越王子,又去怡香楼闹了!”
林汕春加快步伐。
怡香楼内,一楼院子一片狼藉,骆越王子半躺半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一边将罐子里的酒往嘴里倒,一边叫嚷:“立刻将花魁交出来,否则踏平你!”
近侍站在主子身边,警惕的目光巡视着周围。
他也是无可奈何。
刚才听主子说和亲成功,且得到婚书,还来不及高兴,主子就说要到怡香楼吃午饭。
知主莫如近侍,近侍明白王子惦记着怡香楼的花魁,就劝说:“好不容易求得和亲,还是去别处吧?万一传到翁主耳里......”
王子两眼一翻:“怕她怎的?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也得嫁!再说,元宵后才能办婚事,哪个男人顶得这么久?我把正妃位子留给她,她别不识抬举!”
谁知来到怡香院,花魁晴儿又外出了。
王子登时发怒,将院子里的摆设砸个稀巴烂,坐着等老鸨叫花魁回来。
林汕春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正想着如何对付,身边的街坊一阵哄动:“花魁回来了!”
只见院门前一顶粉色小轿,轿夫正将轿身前倾,让轿里面的乘客下来。
先下来一个丫鬟,探身到轿里扶出主子。
旁边的街坊激动地叫:“花魁!”
有几个大胆的涌了上去,里面便有林汕春。
林汕春挤到前面。
花魁两只脚刚落到地面,尚未站稳,就见一道人影靠近。
登徒子!
花魁正想说“滚开”,就听那“登徒子”在耳边说:“等会在酒里撒点这个,让他睡着。”
花魁抬头,撞入一双深深的眸子。
眨眼间,那眸子已闪到旁边人后。
花魁的手心里多了一个小纸包。
院子里,骆越王子仍在叫嚣:“人呢?你说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骗我?”
说着一脚踢到跪倒的鸨公身上。
可怜鸨公再次被王子踢在地上摩擦。
不知这次太子卫率还来不来救援,唉!
正纷乱间,响起娇滴滴的女声:“听说殿下要见奴家?”
骆越王子抬头,看见一个绝色美人,从院门外缓步而入。
老鸨结结巴巴地说:“晴儿,你、你真......”
她既希望晴儿回来救急,又不希望她回来被王子欺辱。
晴儿是怡香楼的摇钱树,这几年替怡香楼赚得盆满钵满。
晴儿握一下鸨母的手以示安慰,转身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殿下说等我,却自己喝了酒!”
骆越王子被她的美色迷得云里雾里,哪里凶得起来:“你、你回来就好,我、我敬你!”
说着将手中的酒杯递过去。
“承蒙殿下青眼,晴儿先干为敬!”晴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将酒杯递回给王子,不经意扫视人群一眼。
很快就看到那抹淡蓝的身影,还有那独特的眼眸。
只见他抱着双手,站在人群最前面,晴儿由此认定:此人可靠。
于是自斟一杯,小指长长的指甲在杯中划过,笑盈盈看向对面:“该晴儿敬殿下了!”
双手将酒杯举高,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