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 黑羽汹汹沥火劫,群生三聚太华峰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回目注, 峰fēng,二冬。
回目解:积石,积石山。南山,昆仑山。
倏忽之间,数月已过。
中常侍宣读圣旨,责令诸将退还侵占百姓之田地,并将右将军段虎臣削侯为民,令其在家闭门思过。清流一党愤懑不平,着意弹劾以段虎臣、没藏劫火为首诸将。王衮、顾坦之等人以‘边事未竞,不宜擅杀功臣’为由劝谏。然诸将无不栗栗,尽皆上疏谢罪。
此事传至民间,百姓本应拍手称快之时,却无不面现愁容,只因数月来雨水全无,而大江之水亦比往年少了半数,去岁大战之时,龙都役民百万,运送粮草至各地战区,如此便错过检修河渠之机,至使支渠满垢淤泥,杂草丛生,难以贯通活水,眼见已过五月,禾苗却只有半数成活,百姓无不忧心忡忡。
“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张澄急得坐立不安,在尚书台内来回踱步。张士柔眼看兄长束手无策,起身劝道:“大哥,求天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我已派人加紧开挖水渠,引水溉田。还能坚持些时日。”
“二弟,纵然如此,又能坚持几天?那大江之水尚可引来,然黄河北岸已赤地千里,又该如何?”
“早知道就该把诸葛鸿那大水引出来,或许还能救救急!”
张澄、张士柔兄弟闻言一奇,见是移剌瑞自远处笑嘻嘻走来。张澄满脸堆笑,起身相迎。张士柔这几日本就因政务琐事颇为劳累,一日睡眠不过两个时辰,见了移剌瑞扭头不理,继续批阅各地奏书,目光一撇,惊觉赵侍郎亦跟在移剌瑞身后,奇道:“咦!不让批了假,让你在家服丧一年,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侍郎换了一身便服,擦了擦湿红的眼圈,低声道:“社稷危难,诸公辛劳,不敢因私而废国家大事。”
希直皱眉,移剌瑞叹息劝道:“让赵侍郎留下吧,他在家憋了好几个月,心里也难受的很,不如做些事。希直兄也去那边歇会,我替你批批!”移剌瑞说话间就要去夺笔,却被希直用笔刀刀背拍了一下,疼的呜呼哀哉,似乎手疼能传到脚丫,一阵的上蹿下跳。众人忍俊不禁,阴郁气氛大为缓和。
“也罢!圣上念你这些年来做事勤恳,再加上左仆射保举,已打算升你为左丞!”
(注:尚书左丞,总领纲纪,在尚书台中权利较大,仅次于尚书令和左右仆射。)
“这……”
赵侍郎惶恐,希直与国恒勉力再三,他才接受。移剌瑞也在一旁笑嘻嘻来劝,神情之猥琐与周遭官员肃穆之态格格不入。
“诸位辛劳,偏汝心宽体胖。”希直冷笑,起身时头脑一阵眩晕。移剌瑞欲搀扶之,却被希直一甩袍袖推开,自顾自走到远处房舍中歇息。
“这家伙还是这么大脾气!”移剌瑞坐在希直原本座位上,拾起奏书翻看,事无巨细,皆与赵侍郎商议,可只不到半个时辰,便觉腰酸背痛,头昏眼花,不自禁伸懒腰、打哈欠!赵侍郎瞅着他憨态可掬,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眯了会!已缓过来了,快起来,别鸠占鹊巢了!”
“吓我一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移剌瑞大惊,希直早已立在他身后,笑着拉起这懒惫家伙。移剌瑞嘟囔一句:“什么酒占酒糟,这叫众人拾柴,多难兴邦!”
希直本欲张口和他调笑几句,忽而瞥见回廊处似乎有人,只一撇之间却又不见踪影。移剌瑞喘了口气,坐倒一旁,歪着身子喝茶,自然全然未见。然赵侍郎心口却忽而感到一阵悸动颤抖,侧首回望,终不见人影。
“怎了?”张澄见他神色异常,轻声发问。赵侍郎苦笑不答。
“许是又想起他妻子孙氏,这才……”张澄叹了口气,起身到一旁喝茶,移剌瑞却低声喃喃自语:“不像……不像……”
“什么不像?”张澄发问。
移剌瑞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没事!我也该走了!不打扰各位。”
过不多时,移剌瑞自尚书台大门走出,而大门外远处亦站着数人,左边是头戴斗笠,一身便服的夫人雪蓁,右边是婈君、闻诗戫和枏儿三人,中间则是怀胎已近九个月的郭汭儿。
“没想到我弟当真还在人世。”郭汭儿哭红了眼睛,不停用手帕擦拭。
“阿奴姐姐,你现在可该放心了!”
“哼!”阿奴略整仪容,不愿与枏儿说话。
“郭汭儿,眼见临盆将近,过几日你还是回秘境中,也好有人照应。”一直缄默不语的夫人突然开口。
“悉随尊便!”郭汭儿不及冷笑,已被夏王一道凌厉剑指轻点在眉心,立时昏厥过去。夫人与婈君二人小心抱起郭汭儿,登上身后一辆马车。夏王与长生在面前并排而坐,驶出城去。
数日后几人乘大鹰再度回转龙都。
彼时已是深夜,夏王与夫人先至张府,得知张澄、张士柔兄弟仍在处置公务,当即折返尚书台。
“什么?陛下要以身祭天?不可!万万不可!”
夏王起身欲辩,张澄亦正色以对:“祭者,主人自尽恩勤而已,鬼神未必欲享之,今陛下不爱己身,又不以苍生为重,鬼神有灵,岂能佑之?”
(注:东汉王充《论衡·祀义篇》,祭祀之意,主人自尽恩勤而已,鬼神未必欲享之也。意思是说,祭祀的意义,只是主人自己尽到对鬼神报恩和表示殷勤的心意罢了,鬼神未必会享受供物。)
夏王无奈,伸手入怀取出一书,正待解释之时,张士柔起身笑劝:“大哥!若无他法,我看也只得如此!”
“二弟,怎么你也如此昏聩?”张澄从来谨慎,今日话从口中,大感不妙,立时跪倒在地,对夏王叩首,“臣口出狂言,请陛下重责!”
“是朕无德,爱卿何错之有!”夏王扶起张澄,却扭头对希直笑问,“可否?”
希直无奈点头,张澄不明白他君臣二人是何意思,愕然凝视夏王,待接过他手中书时,见封皮上四个大字,奇道:“《星河图志》?这莫不是本小说?”
“国明现在且读来不迟。”
“大哥,看吧!”
眼看夏王与自己二弟投来笑容,他当即坐下翻看,不觉之间越看越奇,这才起身,对夏王问道:“陛下,此书中所写域外诸国,当真如斯?”
“然也!”
“既然陛下已然知之,旱涝之灾,为‘云团’所出,为何还要……”张澄侧首望去,终于叹了口气,将书恭敬递回,心底暗道,“想来陛下有不得已之苦衷,不能明言。”
夏王收起那册子,旋即对二人躬身一礼:“此事需劳烦二位爱卿!”
“是臣无能。”希直默然。张澄苦笑道:“陛下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且生祭早已废止不知几千百载。此事该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夏王洒脱一笑:“便由国明兄替朕起罪己诏一封,昭告天下,两日之后,举行祭祀。”
张氏兄弟二人眼见无望,只得起身:“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即刻准备。”
二日后一早。
群臣早早便在郊外等候。
众人望着祭坛上冒着黑烟的大鼎和祭祀所用的木架高台,无不交头接耳。
卯时正,夏王身着冕旒而来,百官相迎。
“国之祭祀,在精在诚,备以三牲足矣,陛下又何必以万乘之躯祭天?”
“陛下,大司农之言有理,古有云,枯骨死草,何知而凶?祭者,不外乎通天地,祀先祖,而鬼神之说虚无缥缈,若稍有疏虞,损了陛下龙体,岂不有伤社稷之根基,使万民悲戚。”
夏王叹息:“众位爱卿,朕何尝不知,只是今岁大旱有别于常,朕不忍坐视万民饥馑,若终至于饿殍万里,朕心何安?不必再言。”
群臣苦劝不得,眼见夏王摘下冕旒,便欲断发、自缚、登台,夫人心底不忍,走上前去:“师哥,那阵法当真可行?”
“今岁天地气机逆乱,乾坤阴阳二气失衡,这才导致雨水稀少,我体内尚有部分‘十阳真火’未曾化解,若将其宣之于九霄,以使阳极而生阴,未尝不能解今日困局。”
“既然以十阳真火,便可调和天地气机,又何必自焚以祭?”
“师妹!”夏王元曦将雪蓁拉到一旁,叹息道,“你也知道,此法只有一次机会,我让张澄兄弟二人布置祭坛,又昭告于天下,昨夜更耗费几个时辰在此布置阵法,便是欲引来‘万民之所愿’与我身所聚之‘十邪之炁’合为一体,在汇于此阵中,以辅十阳真火,如此则真火之势可强横数倍,足矣成事!”
(注:夏王所得十阳真火是《第六十九回 呼天隐月恨无缘,泣血吞声空相顾》,在羲和舟中所得)
夫人凝视夏王胸口的的‘十邪之炁’,摇了摇头:“此物吉凶莫测,既是‘怨’,亦是‘愿’,操纵时稍有疏虞,便有性命之忧,我怕你……”
“没事!”元曦紧紧握住雪蓁手掌,又安慰了片刻。夫人默然而归,夏王退下衮服,从拓拔森手中接过绳索。长生走上前去,叹息道:“大哥,不如我来吧!”
夏王笑道:“二弟不必多虑,来吧。”
长生只得捆之。群臣无不大恸,黑压压跪倒一片。
“陛下!”
“陛下三思!”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老臣愿代陛下!”
“老臣愿代陛下!”
夏王叹息一声,正要再劝,九锡门主元俌却自远处缓缓走来,开口道:“臣弟叩见陛下。”
“元俌!你果然没死!”夏王虽早已猜到答案,然亲眼看到此人立在身前,仍旧感到无比震惊!
此时此刻,元俌面上人皮已在九藏髑虎回天妙手之下与其肉身合一,只下颌处留下些许伤疤。
“陛下自缚而祭于天虽可以至诚而通天,然却有伤国体,臣弟愿一死,代兄祭天!”元俌神色恭敬,不似前番桀骜不驯。夫人快步上前,肃然传音道:“元俌,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元俌侧首温和一笑:“臣弟只求一事。”
夏王不敢松懈,缓缓走近他,冷然喝问:“你且说来!”
“若臣弟侥幸成功,还请兄长告之昊天上帝,解我元神之封锁,使之可行走于华夏万方。”
夏王与夫人相视一眼,大感诧异:“只有此事?”
“然也!弟亦至诚,不敢欺瞒!”柳玄刱神色诚恳。夏王点头:“好!若你诚心求得雨来,我不仅叫‘族弟’解汝封印,自此之后亦不再为难与你!”
河西王、杜衍侯、地辰明、地辰策几人快步上前紧急劝止:“不可!万万不可!”
夏王微微摆手,又道:“但汝亦需将英雄谱上高崇乾等屠神卫名讳抹去,还其自由之身!”
元俌大惊:“兄长,你怎知此事?”
夏王冷笑:“汝愿意否?”
元俌低头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好,我便应了!”
夏王侧首安慰身后四人,温和笑道:“众位不必在意,我自有主张。”
长生、崉砊却心底惴惴不安。而百官却无不面露喜色。
“莫非柳公欲以身替陛下祭天?”
“我看多半如此!”
果不其然,元俌拾起衮服,亲自给夏王穿衣,而后又解下衣裳,披发而前,长生、崉砊二人面色阴沉,缓缓上前,以牛筋软索紧紧捆缚其身。元俌痛呼苦笑:“长生贤弟,缚何急也!”
“缚蛟不能不急!”长生哼了一声,紧紧将其双手捆在后背。
元俌缓缓走上祭坛台阶,夏王一众在后亦步亦趋跟随。待至祭坛上时,元俌观看四周。禹驰、顾幼锋、水婈君、闻诗戫、萧琤等人无不惊愕。
元俌神色微愤,凝视博恒。
“大哥!”博恒上前半步,不知作何解释。元俌侧首不理。
长生却在后用手推他:“现在后悔已经迟了!还不快上去!”
“长生贤弟莫急,我何曾后悔!”元俌豁达一笑,跃至木架之上。萧琤不曾见此变数,侧首详询,待夏王首肯,这才命祭坛武士点燃火堆。
火焰缓缓升起,柳玄刱却面不改色,端坐于其上。
长生与崉砊观其神色,心底疑惑。
“此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不成他是想……”
二人观看片刻,见丝丝精纯至极的‘十邪之炁’竟自元俌身周散溢而出,直冲天际。正德、仁德兄弟亦感奇怪,侧目询问长生,崉砊,又问夏王与夫人。
夫人看了看自己心口的黑气,似乎亦跃跃而舞,不觉有些头痛。而夏王更百思不得其解:“‘十邪之炁’乃是元俌武学之根本,历代九锡门主皆视此为天地之至珍,怎会如斯弃之?!”
过了小半时辰,元俌仍旧安然无恙,台下百官远远观望,无不惊骇莫名。
而台上众人亦看出契机所在。原来那十邪之炁遇火既焚,而后化作清气升天,再难为祸人间。可清气愈积,天上竟生出无数黑云,更有大风相助,苍穹中湿气愈多,似乎暴雨顷刻便来!
戫儿、婈君不解,侧头问博恒,博恒亦不明所以。
夏王却喃喃自语:“或光或隐,无形无相,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仁德、正德四人抬首望天,见乌云漆黑如墨,心底无不惊骇。长生拔出兵刃,便欲行非常之事!夏王面露喜色,惊觉寒光一闪,忙伸手阻拦。长生神情悲愤:“大哥!此人不除,来日必得民望,再要除之便难上加难!”
“河西王,纵然如此,当下亦不可诛杀此人!否则天下人将何以看陛下!”正德在旁亦劝,崉砊亦劝。勇冠军进退失据,长叹一声,收起风雷双刃,快步走下祭坛。
到了台下之时,禹驰早已赶上他,低声安慰道:“我陪你……”
“别跟来!”长生整张脸憋得通红,厉声怒喝,百官无不惊愕闪避,更有几人被河西王当场撞倒。禹驰忙不迭追赶,谁知二人还未走出百步,长生便浑身颤抖,跪地呕血。禹驰大惊,快步上前搀扶:“怎会如此?”
长生强自抑制再度呕血的冲动,正咬紧牙关对禹驰交代一二时,一道火羽从天而降,化作一中年美妇立在二人身前!
“大姐!”
“朱雀帝!”
禹驰惊喜之极,长生惊愕无言。那美妇便是在阳翟县之战前一晚救了移剌瑞、杜若、红玉、萧孌、孙伏威之人,山海界南方之主--朱雀帝。
“河西王为何如何狼狈?”朱雀帝虽容颜俊美、国色倾城,却有一股无上威压,令凡俗不敢直视。
“哎呀,大姐,你能否给他医治?” 禹驰手指长生,朱雀帝轻声叹息:“当真是夹缠不清,我此来本是为救治小妹你的伤势,路途中见九锡门主欲代夏王行祭天之仪,深觉不妥……”
“大事已去!前辈来的太晚了!”长生摇了摇头。
“此处不是说话所在,随我来!”
且不说三人快步远离,而祭祀大典已到关键之时。夏王不待元俌继续耗费‘十邪之炁’,竟缓缓无视熊熊烈焰,坦然走上木架,朝苍天伸出右掌,一股赤红之炁直冲天际!
“十阳真火?”元俌惊愕万分,“难道他已看出……”
十邪之炁与十阳真火齐聚天顶!片刻之后,天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已然干涸龟裂、饥渴了数个月的大地,此刻正贪婪地吞吸着每一滴雨水!
龙都百姓尽皆欢呼,跪在雨中叩拜上苍。更奇之,黄河以北亦近乎同时下起暴雨,滋润每一寸黄土地。而太原城内,王仲明一病不起,却仍旧强撑着身子处理政务。
牒云光心底不忍,为王仲明端来药。
王仲明微笑摇头:“生死有命,药石何益?”
“大人……”牒云光话音已带哭腔,府中众人无不痛哭。
“有力气哭,不如帮我将这封信交给大王!让他速来龙城!”王仲明神色忧虑,凝视着窗外大雨。
龙都内外,百姓无不赞夏王之德与元俌之仁,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
正德皱眉道:“元曦兄,纵灭不得他元神,将其肉身击杀亦可使其再难为恶!”
“多谢正德兄提醒,此事我已有计较。”
大雨已下了一刻钟,木架之上大火熄灭。众人冷然看着元俌。
“兄长不会后悔了吧?”元俌岿然不为所动,微笑与众人相对。夏王抬首仰望苍天,片刻之后,一封金色诏书从天而降!元俌崩断牛筋软索,伸手借助那诏书,面现冷笑:“当真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九锡门地底极深之处,一团紫光发出喜悦磅礴之音:“镇压已解!本座该可横行无忌!”
祭坛之上夏王缓缓走来,拉起元俌,躬身道谢:“二弟,今番多谢相助!”
“能为陛下分忧,臣弟百死而不悔!”元俌躬身还礼。
正在此时,昊天化身亦垂临祭坛,对元俌怒目而视。
“族弟!几千年不见,你当真老了许多!”元俌神色倨傲,昂首不礼。昊天怒道:“今日公私分明!吾既代摄九州神权,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二弟,还不给上帝见礼?”夏王元曦侧身拉他。元俌哼了一声,这才勉强一礼,心中早已怒不可遏:“昔日山海界庶出一小儿,竟也敢忝居大位!华夏莫非已没英雄!”
昊天不再理会,似乎与夏王在传音交谈。
身在一旁的婈君和戫儿看到这白发老翁似曾相识,都觉惊喜,低声笑道:“这不是在秘境中见过的那位‘上帝’?”
昊天有感,侧首朝二女一笑,旋即对夏王叹息:“此事本就复杂难解,平白让小辈笑话……罢了。族兄,善加珍重!”
“族弟!保重!”
“恭送上帝!”
夏王对老者神色亲昵,元俌却神情冷然。那化身对几人抱拳微笑,而后消散。
“元俌!且随我来。”
“兄长莫非又要暗算小弟?”
夏王欲拉他手,元俌却轻轻避开。夏王叹了口气:“你我本是兄弟,何以至今日局面!”
元俌默然不答,忽而却发现对方从怀中取出一副图卷,而后展开。
“若汝愿意,签下名讳。”
夏王神色平静,元俌凝视那漂浮在身前的画卷,眼底又是欣羡又是震惊:“这是《山海社稷图》!兄长当真愿意许我名分?”
“天下有德者居之,汝今日所为,亦堪称莫大功德,只是我已许秦公禅让之事,只能委屈二弟来日袭我爵位,却做不得九五至尊。”
元俌神色惶恐:“臣弟不敢!”
“二弟不必谦退!若你心存正念,凡事不以私德为先,或许当真胜过愚兄,也未可知。”夏王别有深意看着他。元俌取出一页书,手上光芒显出,而后递给夏王元曦:“臣弟已解开诸人束缚,请兄长过目!”
夏王接过‘一页书’,惊觉其厚重异常,一页一页仔细观看,见密密麻麻尽皆是当朝海捕之恶徒,更有数名屠神卫猛士身列其中,高崇乾赫然在列,而那几个名字此时缓缓消散!元俌在旁恭敬侍立,笑道:“兄长满意否?”
夏王不置可否,忽而翻到萧卿之那页,皱眉道:“此人……”
“兄长,兰陵萧氏为吞舟巨鳄,今次正好借机将其灭族。若干天和,罪孽由我一人承担便是,断不可妇人之仁!”元俌在旁不停劝说,神色真挚。夏王叹了口气,将一页书递给他:“汝欲为盗拓乎?”
“臣弟在,此辈不敢作乱,臣弟不在,兄亦不惧于斯。”元俌神色恭敬。夏王点头,手中显出一笔,递给他。元俌激动万分,强忍着颤抖的手将自己名讳书于《山海社稷图》之上,刹那间竟立于一片无尽山海世界之上!
天地之间一道亘古气息涌来,汇聚成‘柳玄刱’三个大字!元俌激动的双眼通红,手掌轻抬,山势顿起,海波俱平!
“二弟!”一道声音响起,元俌睁开双眼,神识自《山海社稷图》中飞出,抱拳行礼:“兄长。”
“此处雨大,快些回府邸吧。”夏王转身欲走,元俌上前:“兄长打算如何处置江湖群雄?”
夏王侧首望着他。
六月末,华山之巅,生死门总舵。
江湖三大帮,四大剑门以及无数正道人士齐聚。此番聚会之盛大远过天授四年初聚与年初二聚,只因今次在生死门正殿中已然坐满了各派首脑。
“任帮主!幸会!幸会!”
“想不到您老人家也来了!”
“欧阳掌门!晚辈给您见礼了!”
“仇大侠气色红润,看来功力越发精纯了!”
众武林宿耆聚在上首几张大八仙桌上,不停有众小辈或武林同道上前敬酒。四大剑门众掌门与仇禁恶坐在一桌,丐帮任不为与众长老、以及盐帮周宿沙、漕帮范九江等人聚在一桌。至于各门派二代核心弟子则坐于下首,其余非核心弟子在最下方。雷鸣虽为荆楚剑门掌门,却更喜与同辈相处,便在龚乂欧阳峑那一桌落座。但却不见顾幼锋、水婈君、闻诗戫等人。亦不见仇龙、仇虎两兄弟与陈嵕毓祖孙。
“咦?”欧阳峑不住张望。龚乂嘻嘻一笑:“欧阳师弟,找谁呢?”
“没……没什么……”欧阳峑面色一红,夹菜以掩饰。
“我听说陈前辈已然得救,为何这次并未现身?”任不为初来此地,甚是好奇。叶长老笑道:“帮主有所不知,陈嵕极前辈速喜独来独往,而且和质捷……”
“也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此事!可惜这是‘那人’造的孽,却无端连累了质捷这孩儿。”任不为叹了口气,见仇禁恶望向这边,旋即在座椅上抱拳一笑。仇禁恶亦遥相举杯。
“老仇,你家几位兄弟为何不在?”欧阳仜一手粘着花生米,放进口中细细咀嚼,一面不经意发问。仇禁恶摇头叹息:“老四、老五现在跟着宗主四处忙活!老二、老三……不知他两个怎了,似乎是闹了脾气,可他两个从来要好!自从上次泰山归来,二弟便魂不守舍,我问他也只搪塞,至于老三……”
“你家老三或许莽撞了些,但为人急公好义……想来不日就可从九原郡回归。”
“说的是!干!”
“干!”
二人酒到杯干。仇禁恶自觉酒水入口辛辣,味道浓烈,赞叹笑道:“没想到宗主还有这等烈酒。”
“老蔡,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龚大䍃方才挪到丐帮一桌,与赵长老喝酒畅聊好不痛快,回到自己桌后,就见蔡嬐面色煞白,不吃东西,只一味饮酒,这才发问。蔡嬐尴尬一笑:“最近……最近睡得不好……”
“吃啊,多吃点……”龚大䍃替他夹菜,忽而一奇,“老蔡,今天大好的日子,你儿子怎么没来?”
蔡嬐不及答复,群侠一阵山呼,继而纷纷起身。
“拜见宗主!”
“拜见宗主!”
夏九州身着便服走到密殿正中,对众人抱拳行礼:“感谢各位朋友给夏某薄面,参与此次华山聚会。算上前两次,今番已是三聚。回想当初,六年时光疏忽而过,夏某能与各位相识,亦觉三生有幸。”
群侠纷纷叫好,蔡嬐面色更白,激灵灵打颤。
欧阳仜亦觉奇怪,可这一丝多疑也被众人大笑声掩盖。
“宗主!小的能有幸结识您这等千古无二之豪雄,纵然再历一次生死门大战,亦不后悔!”
“是啊!”
“陛下,草民再随您征战一番,陛下能否赏赐一二。”
众人七嘴八舌说笑之时,一人当众戳破夏九州身份。四大剑宗与三大帮高层虽早已知之此事,却从没有人敢当众直抒胸臆。场中气氛异常,瞬间鸦雀无声。此时却听夏王笑道:“若吾没有记错,这位兄弟是盐帮的张仁兄!”
那人激动狂喜便欲跪倒。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无不面露喜色,纷纷低声赞叹。
“陛下过目不忘!”
“大王真雄主也!”
“那还用说,陛下是自尧舜禹以来的大圣人。”
夏王微笑招手,场中缓缓安静。
“今日本该只论兄弟之情,不言君臣之义。”夏王转身,而后端坐于最上方宝座,旋即冷笑,“可汝辈痴心不足蛇吞象,竟自僭越邀功!其心可诛!”
‘诛’字出口,酒尊跌在地上,发出沉重之音,如锤似鼓,撞在众人心间。无数甲士自外入内,包围会场。
群侠无不大惊!
丐帮叶长老本就是火爆脾气,立时推开众人,走到前面,破口大骂:“陛下,老子和众位陪着你出生入死,纵无功劳,亦有苦劳,陛下却以摔杯为号,暗藏刀斧手!轻问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一声冷喝响起,鬼神出鞘!电光起处,叶长老胸口鲜血汩汩而出,双眼泛白,轰然倒地!赵长老俯身探他鼻息,竟已气绝!
群侠三百余人大惊失色,怒目而视那带血的长剑,而后缓缓抬首,夏王漆黑眼白正中那对眸子自湛蓝变作赤红:“朕欲杀汝!与汝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