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入春的午后,穿透晴空的蔚蓝色,仿佛比阳光更加耀目。
徐曼妮的棕色皮靴在精神卫生中心的大理石地砖上打滑,候诊区绿植墙的滴水声与叫号电子音形成诡异二重奏,她盯着"叶兰-副主任医师"的金属铭牌,直到反光刺痛眼角。
照片上是一位长相素雅的女性,微微上扬的笑容透着自然的亲和力,徐曼妮估算过她的年龄应当在40岁以上,可照片上的叶兰要显得年轻许多。
诊室门开阖的瞬间,穿堂风掀动病例本。
叶兰的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青金石手链——与父亲书房抽屉里的那条互为镜像。
徐曼妮的视线黏在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合影上,相片中的少女,鼻梁的弧度与自己如出一辙,连耳垂小痣的位置都相差无几。
“怎么了?”叶兰的面容留存着笑意,却对眼前的女生有些好奇。
“不好意思...”徐曼妮突然感到一份难堪的失落。
“我看了你的病历,之前没有精神上的问题吧?是最近感觉不舒服吗?”
徐曼妮摇了摇头,她的思路有些混乱,纠结再三后,她才开口道,“是我唐突了...但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徐辰...他曾是你的病人...”
叶兰的脸上露出了惊讶,而后浮现出一片绯红,“...你是...?”
“我是他女儿,你记得他?”
“当然...记得...”叶兰敲击键盘的节奏突然紊乱,光标在"抑郁自评量表"标题处疯狂闪烁。
徐曼妮的指甲抠进真皮扶手的缝隙,"2004年冬天,您为什么停止治疗徐辰?"
叶兰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那是个人隐私...即使你是他女儿,不经他的同意,我也不能说...”
徐曼妮并不打算就此停止提问,她知道自己离终点很近了,“那一年,您还从原来的医院辞职了,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那是,个人原因...”叶兰的脸色变得颇为尴尬,她也不由看向了属于自己的家庭照。
可是,徐曼妮仍然等待着,等待着回应。
叶兰的无名指在婚戒上转了三圈,她掩下了桌上的亲子照,缓缓叹息,“现在,我只是心理医生,不能回答其他的问题,对不起。”
“...明白了。”得到答案之后,徐曼妮转身逃离,毕竟,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那段存在了十多年的情愫。
有些感情的分量本就是让人窒息的沉痛,只是,这份痛感发生在她的父亲身上,她的家庭也为此遭受了无声的打击,所有一切在时间的洪流中崩坏,而终点却偏偏存在于那片坍塌的废墟之上。
黄昏,天台,锈蚀的栏杆在夕阳下泛起血痂般的光泽。
徐辰的影子被拉长投在防水涂料皲裂的地面,宛如一具正在被解刨的标本。他指尖的烟灰坠落在女儿鞋尖,与二十年前产房外抖落的烟灰形成时空闭环。
徐曼妮看着父亲,直截了当道,“我去见了叶兰医生...”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徐辰并不掩饰自己的讶异。
“爸,对不起...”徐曼妮的校服裙摆灌满春风,布料在舒缓的风中摩擦,“我用了不太体面的方法...调查了你。”
“调查...?”
“叶兰医生,她有一个女儿,和你长得很像呢...”徐曼妮抬手缕清额前的碎发,刺目的晚霞余晖让她难以直视,“你是为了她们,才要离婚的吗?”
沉默许久,徐辰也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疑问,他缓缓开口,“我们的家...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父女两人并肩站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几乎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爸,你打算怎么收场?”
徐辰似乎对结局不太在意,“你说过,会用你的方法让我离开,现在,你知道的够多了。”
徐曼妮的视线变得尖锐,她确认着父亲的表情,“关于您的婚外情和私生女,我可以保密,但是,请和妈妈离婚,给她足够多的财产,让她能够重新开始生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曼妮,你让我刮目相看。"徐辰拍手鼓掌的节奏,与二十年前哄女儿入睡时轻拍被褥的频率重合,"我接受你的提议,因为...有些真相更适合烂在档案室。"
徐曼妮低下头,父亲居然甘愿把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中,这一刻,愧疚感又占据了内心的空间。
然而,她也会想起母亲每日擦拭的"模范家庭"奖杯、父亲书房彻夜的台灯光晕,堆叠在书桌上的论文扉页,还有一切曾属于家庭的痕迹。纠结许久,她再一次抬头面对父亲,“爸,那个女孩,你和叶兰的女儿...在你眼里,她比我更重要吗?”
徐辰离开了栏杆,晚风在吹,他似乎享受着风的眷顾,“对你来说,她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曼妮,你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夕色将尽,最后的暮光将校园切割成明暗两界。
徐曼妮望着父亲消失在楼梯转角,指尖无意识抚过栏杆上剥落的红漆。这个曾握着她的手教写名字的男人,在临别前用着刨析竞赛作文的冷静口吻留下最后一句忠告:"曼妮,我不知道你借用了谁的力量,但要小心,这个世界没什么是免费的。"
他远去的背影很复杂,有些失落孤独,也有些亲切柔和,还有...许多许多的遗憾。
此刻,徐曼妮任由晚风吹散自己的发丝,被反复咀嚼的记忆逐渐远去,那曾属于她的家庭,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但至少,她尽力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公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