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今天来那么早。”已经认识安进的前台护士小妹一看到他便叽歪开了。
嘿嘿了两声,安进也没多说什么,没钱的日子,能有个免费的地方可去,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是这个自己原本求之而不得入的心灵世界。
这不,昨天谈医生刚给了特许,今天一下班他便一刻也没耽搁赶了过来。
“谈医生都还没来哪。”小护士看着安进忍不住好笑。
“呃,谈医生还没来?那也好...”冷不丁让妹子这一笑话,安进倒还有点抹不开,今天来得的确早了点,“我正好去吃个饭先。”
镇定了一下,赶紧给自己找补。
其实今天为了能早点开课,下班前安进就叫了份外卖把晚饭对付了。不过话说到此处,他还是就势下楼,去外头转了一圈,也算消食。
“听说你今天出勤够早的啊。”遛完回来,才踏进优康,就见谈医生正好从诊室出来到前台取资料,看到安进,她笑眯眯来了这么一句,说话间,还和前台小妹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色。
“嗯,谁让我好学上进哪。”刚才让前台妹子笑话时,那叫猝不及防,现在可不一样了。
谈医生噗嗤笑了,摇摇头,“好吧,勤快的好学青年,跟我来吧。”
随着谈医生来到她诊室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拐了个弯,直走到走廊尽头。
“把你的手机调成静音。”这会儿谈医生的神色已经从刚才的调笑回复了往常的澄静。
安进依言而行的同时,谈医生打开了门。
“先把‘观察室条例’仔细看一遍。”刚进小屋,谈医生指着门边墙上的一张红色告示对安进道。
安进正好奇打量着小屋里各种装置和设备,闻言便来到公告前。
公告倒也简明,除了“观察室”日常使用、维护方面的条例,主要都是关于“枫叶”的隐私保护。
“枫叶?”安进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又不太确定。
“对啊,你猜的没错,”谈医生看安进的神情便知道他猜中了,“就是来这儿咨询的人。”
“为什么叫‘枫叶’?”这名字倒挺诗意,就是不知所为何来。
“秋天里,枫叶的颜色只是和别的树叶不同而已。”
“怎么搞得像偶像剧似的,都不像诊疗了。”话虽如此,安进仍不由滑入这词中意蕴。
“枫叶本来就没病,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听到这儿,安进一下把自己原来想说的给忘了,他若有所思寻味着谈医生这话。
过了片刻,他另起一行,“原来我也是一片枫叶。”
“还是一片想要修仙的枫叶。”说着,谈医生笑盈盈的目光回转到安进身上。
安进也乐了,躬身作揖,“仙姑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这厮倒是很会趁机。
“少来。”谈医生轻描淡写两个字,便让安进无隙可乘。
她话锋一转,“虽然在这间屋子里你只能听见我和‘枫叶’的谈话,但即便如此,关于谈话的内容你也决不能透露给其他人。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安进也跟着严肃起来。
“这里按规定是不能让非工作人员进入的,我这么做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和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冒风险的,所以,一旦我发现你没做到这一点,那么这里,”指了指地,“就没有你的以后了。明白?”
安进认真点点头,“明白。”
虽然谈医生这种少见的严肃让他有点不习惯,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来,这正是谈医生把自己那个请求当回事儿了。
不管怎么说,安进也自然拿出了专业的态度——虽然他目前的水平还一点儿也谈不上专业。
又给安进简单介绍了一番相关设备的基本用法,“刚才说的要点你都清楚了吧?”谈医生显然不是指设备的事。
“清楚了。”安进很确定地点下头,“枫叶”的隐私他一定会保守,因为自己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八卦。
虽然安进已进入状态,但谈医生还是留给他一个信任中暗含警示的眼神,“希望,我让你来这儿不会是个错误。”
安进没有用语言回答,一笑之间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放心,我会让这成为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谈医生向门口走去,“诊疗期间别乱跑,结束后我就会过来。”话音未落,她带上门离开了小屋。
门刚关上,小屋里就剩下一团寂静,连电脑的运行声都在特制的机柜里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隔音效果真是可以呀,”安进心说。
到监听台前坐定,他长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好奇心带起的最后几波涟漪,然后近乎虔诚地戴上那副沉甸甸的黑色专用耳机,心下不再有多余扰动,可以进入心灵世界了...
很快,耳机里传来谈医生和另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五分钟不到,安进听出了个大概:这片“枫叶”是一位骨癌患者,长久以来被巨大的疼痛和更大的绝望折磨。
虽然药物能控制前者,但对后者却无能为力。
刚开始,安进还觉得有点纳闷:怎么一个骨癌病人不好好去医院看病,反而来这儿搞什么心理治疗。
但不久,他便有点理解了心理介入的意义:自己身体的种种症状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刻不停地焦虑着,一会儿疑心病情恶化,一会儿又觉得身上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对劲,还担心这一切给家人带来的影响…
所有这些都像乌云一般窒息着心灵,让她完全无法自拔,生活仿佛失去了意义,“活着”就是煎熬。
在安进看来,她的这些念头及其背后的心态虽然值得同情,但也太过执拗,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已经重病在身,为何还要这样在精神上折磨自己。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可现实中往往并非如此,很多人其实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精神,而只是生物本能和习性的奴隶,还全不自知。
可谈医生并没有试图否定这些想法,甚至都未加阻拦。而是全盘认同。
显然,那位“枫叶”的执念不但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她身边的人。初病时,亲友对她的关心和同情,在这些“执念”的消磨下早已变成了不耐烦,甚至冷漠。
只有在谈医生这儿,她才可以一吐所有这些淤塞已久、深黑的苦闷和积怨。
说是“世态炎凉”当然没错,若换个角度说“咎由自取”也未尝不可。
但这些外在之下,源头处却还是“心”的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