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稀世珍宝重返古寺 浪子回头爱国有功(上)
1953年的一天,王继声正在崇福寺整理文物,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人,中等身材,气色一般,双目却炯炯有神,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什物,看上去挺沉重的。
王继声看了看这人,说:“哟,丁克诚啊,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丁克诚笑了笑,说:“给你送件宝贝。”
王继声听了,心里窃笑,想:“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想是这么想,口头上却说:“那好啊!你倒是有什么宝贝要捐赠啊!”
丁克诚说:“这宝贝啊,可是个稀罕物,别说你王所长没见过,怕是你听都没听说过呢……”
丁克诚还在那里说,王继声心里却想:果然是个狼吃鬼的货色,连点影儿都摸不着。不过,他看见丁克诚虔诚的样子,心想,马粪还有一发哩,莫非今天日头从西边升起来了?于是说:“走,到我办公室吧!”说着,就领着丁克诚来到了东禅房。
丁克诚将怀里的“宝贝”轻轻地放在地上,没有马上让王继声看,而是扑了扑身子,仿佛身上满是灰尘的样子,说:“王所长,不怪你瞧不起我,谁让我是‘八面不像人’的货色呢……”
这正是王继声看不起丁克诚的原因。原来,丁克诚在城里还小有名气,不过,不是什么好的方面。丁克诚是一个光棍汉子,旧社会时又学会了抽鸦片。烟瘾上来时,难受得要命,就东家骗,西家抢,反正弄点钱过来给自己买鸦片消受。这样,城里人只要一看见丁克诚过来了,能溜就溜,绝不跟他沾边儿。
“我的名声坏了。”丁克诚说,“人们看见我,就会悄悄地说:‘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就跑,我心里那个气啊,那个恨啊!不就是弄了你们几个小钱嘛,值得这样跟我过不去嘛!也有好心人,是个教书的先生,有一次拉着我的手,硬让我坐下听他的话,说是听完了就给我几个铜子儿。我只好耐下来心听他说话。他说古时候有个叫周处的人,经常欺负人。人们对他既恨又怕,就tèng(朔州方言,找不着一个合适的字,只好用拼音代替,有“激将”的意思)他说,村南有个大老虎,吃人哩,你有能耐,就把那老虎打死,算好汉;周处三拳两脚就打死了老虎。人们又说,村北有条蛟龙哩,你有能耐,就把蛟龙打死,算好汉;周处三拳两脚打死了蛟龙。没想到,人们这下见了周处,就像看见阎王爷一样,躲得更远了。后来周处才明白,人们不是要他成为什么打虎好汉、打龙的英雄,只不过是想让龙虎把他吃了,以除祸害……”
王继声没想到丁克诚还会讲故事,讲得还是“周处”的故事,心里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老先生问我,这故事啥意思?我说不知道!老先生把几个铜子放在我手心里,说,故事的意思是说,周处跟老虎蛟龙一个样儿,都是害人精。我说,这与我有啥关系哩?老先生说,你就是个周处啊!走到哪里害到哪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我问,先生,这话是啥意思?老先生说,你是个好后生,念得书有点少,明白的道理不多!我还是接着给你讲故事吧!老先生说,周处听说人们了对他的厌恶之后,心里很惭愧,于是痛改前非,不再胡作非为,一心练习本领。后来敌人打来了,就上了战场,他以身报效祖国,成了一名功臣,战死之后,人们一直没有忘记他……”
王继声给丁克诚递了一颗烟,继续听他说:“我明白老先生的苦心了,就把那几个铜钱还给他,说,老先生,虽说我没念过几天书,对先生的尊敬还是懂得的。您给我讲了这么大的道理,让我成人。我不抽洋烟(鸦片)了,不偷鸡摸狗了,不叫人们看不起我了,您看行不?您这把年纪,教书挣几个钱,不容易,这钱我不能要。”
王继声被丁克诚的故事打动了,对于以前只听说丁克诚是个不成才的料的看法有了改变。
“好事不出门,歪事出千里。我这人的恶名出来了,说改好也没人信。没人相信也就算了,谁让咱以前给过人家祸害哩!不过,老先生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头,每次烟瘾上来,我就忍着。浑身那个难受劲儿啊,就别提了,就像有无数个小虫虫咬人的骨头哩!我鼻涕流了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抽筋,大多数人看见我那不争气样儿,都会指着我的眼窝说,看,这就是抽洋烟不过光景的下场。”
王继声又将一颗烟递给丁克诚。丁克诚续了烟,吐着烟雾说:“我身上的难受比不过心里的难受。周处后来受人尊敬,我丁克诚难道就做不到吗?我努力去做人,但人们还是对我冷嘲热讽,说我是‘狗改不了吃屎’,偷鸡摸狗,吃喝嫖赌,又抽洋烟,那真是五毒俱全……唉,啥都不说了,谁让咱不争气呢!”
王继声就感觉自己刚才的态度对不住丁克诚,拍拍他的肩膀,说:“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丁克诚说:“哦,你们念书人都会说这句话啊?以前那位老先生也跟我说过这句话。我也想这样做,可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免不了又犯些错。错上加错,人们就骂我‘八面不像人’,我哪里去找个解释的地方?”
王继声说:“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再说的呢?看来你洗心革面,早就变成一条真正的汉子了,只是人们刻舟求剑,不过是用老眼光看待你而已!”
听了王继声的话,丁克诚的双眼顿时放出了动人的光彩,他紧紧地握着王继声的手说:“王所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想着啥,你都知道。来来来,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儿来,咱们看宝贝,看宝贝。”
说着,丁克诚猛吸了几口烟,看看烟屁股烫嘴得不行了才将其扔掉,然后蹲下身来,轻轻地解开捆着布包的麻绳,就像剥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已经陈旧的布片。
王继声跟着蹲下身来,看着丁克诚小心翼翼的样子,真不知他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有什么宝贝。当丁克诚把最后一层布片剥掉以后,王继声顿觉眼前一亮,仿佛暗夜里升起一颗亮丽的星宿,光华四射,直逼人眼睛。
“这这这,这是什么宝贝啊?”王继声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他轻轻地抚着那个什物,就像一位母亲轻抚着刚出生的赤子,“让我好好瞧瞧,让我好好瞧瞧!”
王继声看了好大一会儿,啊,那是一个塔刹。塔刹下部雕成刹基柱,可以稳置于石塔的最顶端,平面呈方形,总高约五十厘米基柱上承刹身,四隅各有一个佛龛,龛内浮雕两尊小佛坐像。转角立柱雕一人像。龛下各以宝装莲花为结,上部翘出房檐,承以雉碟状的山花蕉叶,山花中间夹雕小佛坐像。房檐顶端呈覆钵,上有相轮九重,宝珠作结。石塔造型优美,雕刻精细,挺拔秀丽,端庄大方,实为一件珍品。
王继声来回翻看塔刹,不住地赞叹,连对丁克诚的称呼都变了,说:“丁先生,这件文物您是从哪里得到的?它又是什么时候的文物呢?”
丁克诚高山流水,终于觅到了知音。他的双眼满含着眼泪,整个世界一片矇眬。瞬间,时光倒流,回到了那段令人惊恐万丈的血腥岁月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