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风餐露宿到寇庄 “谁院
书名:文物“王魔”——王继声传 作者:白雪不黑 本章字数:5201字 发布时间:2025-04-02

三十    风餐露宿到寇庄    “谁院”门前罄感慨

王继声行进在朔县的这方热土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可他无怨无悔。这方热土上的文物古迹仿佛有了灵性一样,在冥冥之中呼唤着他,令他梦魂萦绕,不能自已。什么鞋磨破了,什么脚崴了,什么腿伤着了,什么头晕乎乎的,可能是中暑了……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阻止王继声前进的脚步。他啃着干粮,喝着生水,一路从梵王寺来到了寇庄。

在这里,王继声没有什么新发现,村里的一座小庙或戏台也没什么大的价值。再或就是一通石碑,或是一口铁钟,做了简单的记录,就准备起身。

忽然想起谁曾跟他提起过,在寇庄村有一座当地人称之为“十二连城”的建筑。真正的“十二连城”王继声略知道一些,好像是在内蒙鄂尔多斯。既然人们称这里的建筑为“十二连城”,看来也有些讲究。

王继声找到“十二连城”的时候,顿时被它的气势惊讶得目瞪口呆。他绕着这座庞大的宅院转了几圈,默默地颔首赞许,自言自语道:“好宅院,好宅院!”

有几个村里人看着王继声有点古怪,就上前打听,才知道他是县里文物管理所的所长,是到乡下调查文物和古迹的。众人对他大加介绍有关这座不同寻常之宅院的历史。王继声听着听着,心下忽然生发出不尽的感慨来。

“谁院。谁院?”王继声仿佛在问人,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村人当然不知道这是《红楼梦》里的一段话,看着王继声一个人嘟嘟囔囔,似乎有点疯癫,便不再搭理,四下里走尽了。

王继声就想到了解放前,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锦衣玉食者朱门酒肉臭,衣不遮体者路有冻死骨。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年到头,劳动之果实“无非是喂养了剥削阶级一班人。如地主,乡爷,豪绅,官吏,敌探,汉奸等,而真正有劳力的人,反才无地种,终身给人当牛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说起来,真令人凄惨。”在社会制度方面,旧社会“标榜什么‘官治民,官爱民’,实际皆是残民之具,喝人血的豺狼”。忽而想到当年父亲去世后,奶奶跟母亲以生豆芽喂母猪艰难度日,而那些官宦人家却衣食无忧,坐享其成,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好不逍遥,一股酸楚的泪水竟然夺眶而出。想着古时“否认城乡,凡能上学的人,皆是地主子女。而贫苦子弟,几世文盲者,则是常事。其以苦学成名者,又当别论”。而在文化方面,简直“无所谓文化,呼幺喝六的财场,涂脂抹粉的酒楼,洋烟铺,治美馆,在朔到处可找。日本鬼子时代的俱乐部,因一夜之熬,卖老婆者,岂止一人?”百姓所居的“街道上脏水臭坑,那是不稀罕事。如城内庙巷,叫尿巷。”

王继声越想越伤悲,看着“十二连城”这豪华大院,想着“地主、资本家住的是三空大门四合院……。穷人住的是东倒西歪的烂草房。夏天雨漏,冬天霜冻,不平现象,全县皆是。”王继声就由悲伤而悲愤起来,奶奶和母亲为了养家糊口,两位老人吃尽人间甘苦,在寒冷的冬天,手脸满是冻疮,可恨旧社会之不平,令人愤慨。革命,革命,不就是为了让劳苦大众翻身做主人,过上好日子吗?

王继声又想到了交通,“解放前,官则驿站,民则马车。陆地徒步,水中牵涉之人乃是常事。因山洪送命,冰雹而冻死者,亦不止一人,旧社会真可恶”。至于社会福利,“在朔县根本没有福利事业。所有尽是一些迷信落后,反动道会门,骗人钱财,谣人子女的鬼把戏。已镇压的一贯道,就是具体的例子”。令王继声更为气愤的是,地主的剥削,有“斗债,每年阴二月放,夏田下来收,每一斗,利三升,本利则斗三升。若一石,本利则石三。如秋田给,石五。斗债,就是这样的厉害啊”!当然还有“钱债,放一块,月息三分,若一百块,一年光纯利,就是三十六元。莜面一百斤,白洋两块。三十六块,能买莜面一千八百斤,一千八百斤莜面,够几人吃,我不算它了”。还有“当息,月息一块是二分,一年纯利二十四块,若过期没钱取,当物就白丢了,这与持刀杀人有何区别”?

没想到,像刚才那几个给自己介绍“十二连城”的村人,对这些根本不去理会,也没有这个意识,而是一味地夸赞此宅院之浩大,之阔气,钦羡主人之气魄,之魅力……唉,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悲之处啊!

王继声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因为他忽然发现有几个小孩子正瞪着天真的眼睛看着他,嘿嘿地笑。哦,孩子们一定是在笑他这么大年纪还在流泪吧?他揉了揉眼睛,把满肚子的感受写在了小本子上:“这里急需提的地主寇庄李树洲。他是有枪,有堡,有管家,最后还有官厅和铁柜。枪则打人,堡则堵人,管家则呵人,官厅给他撑腰,铁柜能放金条。他是神通广大,在朔县没有一个人不怕他的,很像朔县的一个小王朝,突出的一件事情,每当李树洲的儿媳,生下娃娃,满寇庄长奶头的媳妇,都得到他家,给娃奶吃。吃完奶,就呼走,没工钱,连半碗面水都不能喝。真可恶,应该把脑袋打烂,封建主义,不打能行吗?”

从“十二连城”走过,王继声的心情是沉重的,他一方面惊叹于这个建筑的精美和宏大,一方面又痛恨着“肉食者”的疯狂掳掠,致使“富者田连阡陌 贫者无立锥之地”。

出了寇庄很远了,王继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处大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

多年以后,在《山西晚报》上登出了一篇《谁院》的文章,其内容如下:

“谁院”

朔州市朔城区张蔡庄乡寇庄村,有一座当地人习惯叫“十二连城”的城堡,以石窑为主体,典型的塞外民居群落,是黄土高原民间石窑艺术的集大成者。4月中旬,朔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孙莱芙致电本报记者,遗憾而又急切地说,这个宝贵的城堡现濒临破毁,它的价值不止是一种建筑文化,更重要的是它的主人李澍洲为官清廉,很有民族气节,值得后人敬仰。
    记者通过实地采访,还联系到李澍洲的曾孙李凌云先生,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扑面而来。

A 真名叫“谁院”

2015年4月16日,记者陪同孙莱芙先生赶赴寇庄。
  这是一座坐西向东并不起眼的院落,双门紧闭,门环上挂着锁,几经风雨侵蚀的木门,已经剥落腐朽。正门两侧的八字墙上用青石雕刻着一副横联,上联是“半村半堡”,下联是“可读可耕”,横联下方各有一个青石浮雕,左侧为雄狮滚绣球,右侧为母狮戏幼狮,配以祥云背景,动感十足。大门悬空,下有一个高约10厘米的空隙,院内的黄土裸露出门。从门缝可看到,屋顶上荒草萋萋。此处明显人迹罕至,是一座荒院。
  孙莱芙说,“十二连城”其实叫“谁院”,占地6亩,是1932年建成的。正门大门下和院墙四周以前都铺着厚的条石,环四面外墙上都镶嵌着拴马的石环,墙下有出水口。“十二连城”的东北、东、西南开了三座大门,东北门为正门,石砌拱门。
  为啥叫“谁院”?孙莱芙讲了一段故事。“十二连城”建成时,恰是春天。李澍洲拜会朔县(编辑注:朔城区前身)县长、有名的清官纪泽蒲时,请他给大门上题几个字。纪泽蒲说:“我不能给你题,题了怕不符合你的心思哩。”李澍洲说:“不用担心,你怎题也能。”纪泽蒲大笔一挥题了“谁院”两字,两字只占了牌匾的一半位置。
  大院正门门额上,“谁院”二字占了门额的右半个,左半个有百余字的题记:“民国二十一年春,海寰先生(编辑注:李澍洲字海寰)筑室于其旧宅之南,嘱为题‘谁院’二字以额其门。余曰:‘此非子之院也耶?!’先生曰:唯唯,否否,自我筑之为我之院,自我居之为我之院,靖节先生曰:吾亦爱吾庐,然则吾宁不爱我院焉?惟是沧海桑田、桑田沧海,吾焉知今日之我不为非有日之我,吾又安禁其为我居之院,不转而非我居之院,是以‘谁院’也。噫,吾庐谁院,其意殊,其为达观也,一而已矣,先生亦高世之士欤?!不其(山东即墨县古称)纪泽蒲。”意思是,自己修建的居所,现在居住的居所,今后不一定还是自己的。
  这段话,不仅表现了当时时局动荡的社会环境,而且表现出一种对待物质的旷达胸怀。
  东门和南门都已封闭,南门因修缮不见了原来的模样。东门的设计风格与东北门相同,大门左右精心雕刻着一副楹联:上联为:“常耻躬之不逮”,下联为:“欲寡过而未能”,皆出自《论语》。门额是“静远”二字,许是道出了当时“谁院”主人李澍洲所追求的一种人生境界。

B 大院中间是“十二连城”

说话间,49岁的村委主任王爱成过来,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正门,说:“咱们村委平时锁着大门,怕人们进去糟蹋了。”
  孙莱芙打趣道,寇庄穷,没钱保护,只能锁住。
  进门看,这个院落果然很有特色。一座大院子,四周青石碹筑石窑44孔,大院中间居然还修有多孔石窑。奇妙的是,院中间的多孔石窑呈四方形,每面3孔,四面共有12孔,所以在当地有了“十二连城”的叫法。“十二连城”四个面,每面有3孔窑,一明两暗,只中间窑洞开门,两侧窑洞只开窗户。“十二连城”的12孔窑洞内部互相连通,中间是四通八达一个大厅。“十二连城”窑洞的窗框窗棂精美,富贵气派。
  大院内的石刻都是一寸三錾,錾道整齐精美,图案华丽,堪称一绝。石窑顶檐全是青砖所砌,并磨制雕刻出各种花鸟图案造型。
  大院北面是正窑,窑外有石阶,拾级而上,到达窑顶。荒草萋萋,早不见昔日铺就的方砖。窑顶原本全铺着方砖,又平又光,能晒粮食。站在窑顶,沿四周俯瞰,“十二连城”和黄土高原自然环境浑然天成,坚固朴实,似城似堡,透露出一种古朴苍凉之美。
  关于“十二连城”,当地人传称“一石一银元”,当年建筑时使用的石头,是每块花一块银元购置的。
  孙莱芙说,李氏一族为何有如此巨大的财力物力,为何曾被乡里羡誉之曰“父子七举人,叔侄两留洋”,一直无从考证。

C 世代书香家运昌

王爱成接过话茬说,前年,李氏后人回来上坟,他也因而留下了李澍洲曾孙李凌云的手机号码,李凌云远在外省。
  几经周折,记者联系到了李凌云先生。他在给记者发来的电子邮件中说,据他爷爷李鸾举(八世祖)留下的书面资料记载,寇庄李氏系明朝洪武年间,先祖(一世祖)李裕茂从洪洞大槐树移民北上,定居于朔州高家庄村,后迁居寇家庄,至今已逾十世。其四世祖李佑廉中举人,以“克勤克俭、勤奋学习、宽厚待人、律修厥德”为家训,坚持“修身如执玉、积德胜遗金”的原则,勤俭持家,半耕半读,成为桑梓旺族。世代书香,家运昌盛,三十年无丧事。
  说到“父子七举人,叔侄两留洋”,李凌云说:“这也是事实。四世祖李佑廉中举人,其子秉仁、秉义、秉礼、秉诚、秉信、秉福连续中举;七世祖李澍洲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八世祖,即我爷爷李鸾举的二胞兄李凰举由山西大学采矿系毕业以后,留学日本。”
  问到李澍洲为何要修建“十二连城”时,李凌云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李澍洲生于1876年(清光绪二年),卒于1937年,享年61岁,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是阎锡山的同窗。历任宁远(今内蒙古凉城县)知事、山西警官教练所主任、长芦盐运司主任等职,一生勤俭清廉。赴宁远上任之时,问父亲李厚生,有什么要叮嘱的。六世祖李厚生说,官场上的钱我不爱,挣个好名声回来。
  李澍洲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在宁远多有政绩,百姓流传:办大事、了小事,宁远李知事。离任时,百姓送万人伞。但因他在宁远时处事公正,得罪了土匪卢占魁,1915年,一把火把位于“十二连城”北边的李氏故居“楼院”烧毁。
  李澍洲时而从政,时而从教,时而农耕,时而经商,广置田产。随后以石头修建石窑院,也即十二连城。“石窑院原打算修建两层,因为日本侵华,二层未修建。”李凌云说,“因为七世祖李澍洲宁愿举家背井离乡,也不肯给日本人当县长。要不,十二连城可能要比现在更辉煌。”

D 绝不“服侍”日本及伪政府

孙莱芙说,李凌云这一说法有证可考。
  村里有个老人叫王玉,前年92岁时才过世。老人生前和他说过,李澍洲是个大高个儿,清末举人。
  据王玉当年回忆,站在“谁院”窑顶瞭望,凡目光所及,无处没有其田产。说到其田产,南至贾庄,东至山阴,北到小平易,西达海子堰、下木角,数量众多,地界广阔,大洼村还专门建有李澍洲的“地庄”,专管土地经营。李澍洲在县城内商铺、地产也很多,其中十字街大部分为其店铺,东、南、西门都有其当铺,盐市街一条小巷尽为其房产。
  至于兴办水利,《朔县志》也有明确记载。民国初年,朔州大旱,兴办水利已成发展农业生产的当务之急。1917年,李澍洲自筹资金,开办玉成水利公司,开通了敦厚渠,引羊角山沟洪水,经寇庄西南而下,可灌田1000余亩。
  1937年9月28日,日寇占领朔县,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九·二八”惨案,城内有户口的被害居民达3600多人。
  从“谁院”完工到日寇入侵,中间只有5年时间。李澍洲竭力反对日本侵华战争,告诫其亲属绝不服侍日本及其伪政权。1937年,日寇占领朔县后,日伪政权曾力邀李澍洲及其也曾留学日本的侄子李凰举参与政事,软硬兼施,或许以高官厚禄,或以火烧“谁院”威胁,都被断然拒绝。他把家眷疏散至兰州、包头、呼和浩特一带,自己在米昔马庄天主教堂藏身,度过余生。
  孙莱芙说,一个开明乡绅的人生画了句号,但他留给后人的,不仅仅是一座“谁院”。怎样才能让这座城堡主人的清廉、正直、铮铮民族气节流传百世?值得我们深思。

一处“谁院”,两种评价。孰是孰非,但凭后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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