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澜盯着邮件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艺术基金会策展人的邀请函已经读了第三遍，每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皮肤上。
"我们特别希望您能与郑明浩先生合作创作今年基金会年度展览的核心装置..."
郑明浩。那个把活体昆虫封存在树脂里的"生态艺术家"，陆远川曾在专栏里用整整两页篇幅痛批他的作品是"对生命的亵渎"。
手机震动起来，是策展人林妙的跟进信息：「清澜，考虑得如何？这种跨界合作会很有话题性，基金会可以提供双倍预算。」
周清澜咬住下唇。她当然需要这笔钱——工作室租金又涨了，母亲的医药费也是个无底洞。但陆远川会怎么想？三个月前他写那篇评论时，她甚至还在下面点过赞。
"该死。"她低声咒骂，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着未完成的"手"系列新作——这次是用旧电路板焊接而成，金属手指以各种痛苦的姿态扭曲着。
门铃突然响起。周清澜吓了一跳，金属手指被她碰掉两个，叮当落在地上。
透过猫眼，她看到陆远川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和一袋看起来像是刚出炉的可颂。自从上周那个几乎接吻的夜晚后，他们之间一直有种微妙的尴尬。他突然来访让周清澜心跳加速，下意识整理了下头发才开门。
"早。"陆远川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下的黑眼圈却暴露了他也没睡好，"我路过那家你说喜欢的烘焙店。"
周清澜接过咖啡，温度刚好透过杯壁传到掌心。"谢谢，但...怎么突然..."
"我有个消息。"陆远川径直走进工作室，目光扫过那些电路板手指时停顿了一下，"《艺术前沿》提名我年度评论人。"
"天啊！太棒了！"周清澜几乎跳起来，咖啡差点洒出。这是业内最重要的奖项之一。
陆远川的表情却复杂得难以解读。他放下可颂，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邮件："但主编今天早上发了这个。"
周清澜接过纸张，立刻明白了他的不安。邮件措辞委婉但意思明确：希望陆远川在获奖后能"展现更平衡的艺术视角"，避免"过于偏激的批评立场"。
"他们在要求你软化立场？"周清澜皱起眉头。
"委婉的收编。"陆远川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咖啡杯，"十年建立的专业声誉，他们现在觉得太'刺头'了。"
周清澜注视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这个总是言辞犀利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动物，骄傲又脆弱。她伸手想触碰他的手臂，却突然想起自己刚收到的邀请。
"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把基金会的邀请转给他看。
工作室陷入沉默。陆远川盯着手机屏幕，表情逐渐凝固。
"郑明浩？"他抬起头，声音里有一丝周清澜从未听过的尖锐，"那个把活蟑螂封在树脂里让观众用锤子砸的变态？"
周清澜感到一阵刺痛："他的理念是探讨人类对弱小生命的暴力倾向..."
"那是哗众取宠的虐待！"陆远川猛地站起来，咖啡杯在桌面上震出一圈涟漪，"你知道他那些'材料'是怎么来的吗？为了所谓'自然死亡效果'，他把昆虫饿到濒死才进行封装！"
"我不同意他的方法，但基金会给的平台很重要..."周清澜声音开始发抖。
"所以原则是可以买卖的？"陆远川的眼神冷了下来，"我以为你的作品至少是真诚的。"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入。周清澜感到血液涌上脸颊："你凭什么评判我？躲在你的键盘后面指点江山很容易不是吗？至少我是在创造，而不只是破坏！"
"破坏？"陆远川脸色变白，"那些所谓的'批评'是你作品得到的最高评价了，周清澜。如果不是我指出你那些电路板手指背后的情感内核，你现在还在小画廊里卖装饰品！"
周清澜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物理击中。她从未见过陆远川这样失控的样子，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话伤害她。
"滚出去。"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陆远川似乎立刻后悔了，伸手想拉她："清澜，我不是..."
"我说滚出去！"周清澜抓起一个金属手砸在地上，零件四散飞溅。
陆远川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转身离开，关门声轻得可怕。
工作室重归寂静。周清澜盯着地上散落的金属手指，突然发现它们像极了她此刻的状态——支离破碎。她跪下来一片片拾起，尖锐的边缘划破指尖也浑然不觉。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妙：「考虑好了吗？郑明浩那边已经同意了。」
周清澜看着指腹渗出的血珠，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按下回复键：「我接受。告诉郑明浩，我们要做点真正有争议的东西。」
发完这条消息，她把手机关机扔到角落，抓起电烙铁开始疯狂工作。金属在高温下扭曲变形，焊锡的刺鼻气味充满鼻腔。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创作还是在发泄，只感觉那些无法言说的愤怒、委屈和失望都随着灼热的金属一起熔化了。
另一边，陆远川站在公寓阳台上，第三根烟在指间缓缓燃烧。电脑屏幕亮着，是一篇未完成的评论草稿，对最近一场当代艺术展的尖刻批判。他盯着最后一段看了很久，然后按下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地，直到屏幕空白。
他拿起手机，点开与周清澜的对话窗口。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墙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