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澜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能落下。巴黎国际艺术驻留计划——六个月的时间,全额资助,与全球顶尖艺术家交流的机会。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邀请,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让她不敢触碰。
手机震动起来,母亲的主治医师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周清澜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周小姐,您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虽然目前病情稳定,但考虑到她心脏功能的持续衰退,我建议尽快安排瓣膜修复手术..."
医生的声音平稳专业,却让周清澜的胃部绞紧。她机械地记下手术的风险和最佳时间窗口——正好与驻留计划重叠。
挂断电话后,她抓起钥匙冲出工作室。五月的风裹挟着梧桐絮扑面而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双腿酸胀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了陆远川公寓楼下。
她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就开了。陆远川穿着家居服,头发微乱,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我在窗口看到你了,"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你走路的样子像背着全世界。"
周清澜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颤抖。陆远川的眼神立刻变了,他轻轻拉她进门,什么也没问,只是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巴黎给了我驻留邀请,"她盯着水杯,"六个月。"
陆远川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秒,"恭喜,这是你应得的。"
"但我妈妈需要做心脏手术,就在同一时间。"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医生说手术不能拖太久。"
客厅陷入沉默。陆远川放下杯子,慢慢坐到她身边。周清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和苹果清香。
"所以你在纠结该放弃哪个。"他说得很轻,不是疑问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于抬头看他,眼眶发红,"如果去巴黎,我可能...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但如果不去..."
"你也会后悔。"陆远川替她说完,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清澜,你母亲知道这个邀请吗?"
周清澜摇头,"我怕她知道了会拒绝手术,或者硬撑着说没事。"
"我猜也是。"陆远川叹了口气,"听着,我有个想法。如果你决定去巴黎,我可以帮忙照顾阿姨。手术期间我会每天去医院,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你。巴黎飞回来也就十个小时,真有紧急情况完全来得及。"
周清澜睁大眼睛,"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手术前后至少一个月的陪护,复诊检查,还有——"
"我知道,"陆远川平静地打断她,"我父亲去年做的心脏搭桥,流程我熟悉。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想为你做这些。"
周清澜的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提出要承担的不是简单的帮忙,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陆远川用手指轻轻按住嘴唇。
"别现在做决定。先和阿姨谈谈,再和医生确认所有细节。无论你选择什么,"他的拇指抚过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我都会支持你。"
周清澜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她想起那个雨夜共撑的伞。"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轻声问。
陆远川的眼睛在午后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倾身向前,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因为我害怕,"他低语,"害怕你走后,我会变回那个只会用文字伤害别人的陆远川。"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清澜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她仰头吻上他的嘴唇,尝到苹果的甜味和咖啡的苦涩。陆远川的呼吸一滞,随即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温柔却不容拒绝。
当他们分开时,周清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跨坐在他腿上,双手紧抓着他的衣领。陆远川的耳朵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这算是回答吗?"他声音沙哑。
"算是预告片。"周清澜贴着他的耳廓说,"正片等我从巴黎回来再放送。"
陆远川猛地抱紧她,笑声震动胸腔,"所以你已经决定了。"
"嗯,"她靠在他肩上,"但在这之前,我得先过我妈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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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坐在病床上听完女儿的纠结,只是轻轻拍了拍周清澜的手背。
"去吧,别学你爸,为了家庭放弃出国进修的机会,结果每次喝醉都念叨'如果当初'。"周母的眼神飘向窗外,"他走的时候最大的遗憾不是病痛,而是没活够自己的人生。"
周清澜握紧母亲的手,"但手术..."
"陆远川那孩子来看过我几次,"周母狡黠地笑了,"比你想象的靠谱。再说,李医生是我高中同学,会特别关照我的。"
周清澜惊讶地张大嘴,"你什么时候和陆远川——"
"艺术家就是迟钝,"周母得意地戳她额头,"那小伙子每次来都假装偶遇,其实连我喜欢什么花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们没..."周清澜说到一半停住了,想起前天那个苹果味的吻,"算是...前几天?"
周母摇头叹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走路了。"
"妈!重点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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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一周,周清澜几乎住在了陆远川的公寓。白天她去医院陪母亲做术前检查,晚上则和陆远川挤在狭小的书房里,一个整理驻留项目资料,一个赶稿子。有时深夜抬头,会发现对方正好也在看自己,然后相视一笑。
某个这样的夜晚,陆远川突然合上电脑。"清澜,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式磁带录音机,正是他们初遇那天她拼命想挽救的那盘磁带的播放设备。"我托朋友修好了,虽然音质可能有些损失。"
周清澜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按下播放键,父亲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房间——他在弹奏德彪西的《月光》,偶尔停下来讲解某个指法。那是他病重前最后的教学录音。
"我查过了,巴黎的公寓有国际快递服务,"陆远川轻声说,"想家的时候可以听。"
周清澜关掉录音,在寂静中吻他。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只有两个灵魂在黑暗中紧紧相拥的确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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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送别时,陆远川表现得异常克制。他帮她托运完行李,检查了三遍护照和登机牌,甚至在她背包侧袋塞了一包纸巾。
"到了发消息,"他最后交代,"别管时差,随时可以打给我。"
周清澜点头,突然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拉近,"陆远川,我不在的时候不许变回毒舌评论家。"
"有你在我也没变温柔多少,"他轻笑,却在她转身要走时一把拽回她,"等等。"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临别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造型奇特的袖扣——微型水晶立方体,内部封存着一片极小的纸屑。周清澜凑近看,发现那是从她某次展览请柬上撕下的一角。
"这样无论参加什么正式场合,"陆远川笨拙地帮她别在衬衫袖口,"我都在你身边。"
周清澜的眼泪终于决堤。在安检口前,她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给了陆远川一个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等我回来,"她哽咽着说,"我们...我们养只猫吧。"
陆远川笑着点头,却在她的身影消失后很久,仍然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另一枚配对的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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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秋天美得令人心碎。周清澜的工作室窗外就是蒙马特高地,每天清晨都有街头艺人开始演奏。她很快融入了驻留艺术家的圈子,法语进步神速,新作品也在国际策展人中引起关注。
但每个深夜,当时差让整个巴黎沉睡而北京刚刚入夜时,她都会蜷缩在小小的公寓阳台上,与陆远川视频通话。他们聊母亲的康复进度,聊陆远川正在写的书,聊周清澜遇到的艺术趣事。有时只是安静地各自工作,偶尔抬头相视一笑。
十月的一个雨夜,周清澜正在为新作品收集塞纳河畔的落叶,手机突然响起。是陆远川,在这个不该他出现的时间。
"清澜,"他的声音异常紧绷,"我父亲突发心梗,现在在军区总医院。"
周清澜立刻站起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严重吗?需要我回来吗?"
"医生说暂时稳定,但..."陆远川罕见地犹豫了,"接下来几天我得陪护。可能没法及时回复消息。"
"别傻了,我当然理解。"周清澜擦去脸上的雨水,或者说泪水,"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你专注自己的创作就好。"他的声音突然遥远,似乎有人在背景里说话。"我得挂了,医生来了。"
通话结束得仓促,周清澜站在雨中,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接下来的三天,陆远川的消息变得极其简短,有时隔十几个小时才回复。周清澜告诉自己这是医院忙碌所致,但某种隐约的恐惧开始在她心底滋长。
第四天凌晨,巴黎还在沉睡,周清澜突然从梦中惊醒。她抓起手机,发现陆远川发来一条简讯:"父亲脱离危险了。抱歉这几天联系不上,医院信号很差。"
她立刻拨通视频电话,却被转入语音信箱。一连三次都是如此。周清澜盯着手机屏幕,胸口发紧。这不是陆远川的风格——他从来不会不接她电话,尤其是在知道她会担心的情况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也许他后悔了。后悔和一个艺术家纠缠不清,后悔承诺照顾她的母亲,后悔在机场说的那些话。也许距离终于让他看清这段关系有多不切实际。
周清澜放下手机,机械地走到工作台前。晨光渐亮时,她做出了决定——订一张回北京的机票。如果这是结束,她至少要当面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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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周清澜的手指已经将登机牌捏得皱皱巴巴。她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打车去了军区总医院。
在心内科护士站,她得知陆父已被转入普通病房。"716床,现在应该他儿子在陪着。"护士友善地告知。
周清澜深吸一口气走向病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看到陆远川背对门口坐在病床边,正在给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读报纸。他的声音温柔耐心,完全不像那个犀利刻薄的评论家。
"远川。"她轻声唤道。
陆远川猛地转身,眼中闪过震惊、喜悦,然后是深深的内疚。"清澜?你怎么..."
病床上的老人好奇地打量她,"这位是?"
周清澜上前一步,"叔叔好,我是周清澜,远川的..."她突然不确定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
"女朋友,"陆远川坚定地接话,同时起身拉住她的手,"爸,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艺术家。"
陆父的眼神变得锐利,"就是你说不想打扰人家创作,所以这几天偷偷跑到走廊回消息的那个?"
陆远川的耳朵瞬间变红,周清澜的心却像被阳光照亮的冰,一下子融化了。原来他不是不联系,而是不想打扰她。
"叔叔,我能借您儿子五分钟吗?"她甜甜地问。
得到许可后,她拽着陆远川来到消防通道。还没站稳,陆远川就紧紧抱住了她,"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担心。医院真的信号很差,我又不想让你知道我父亲病情反复..."
周清澜把脸埋在他肩窝,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墨水味。"我以为你后悔了,"她闷闷地说,"后悔和我在一起。"
陆远川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住她的脸,"周清澜,听好了。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点遇见你。"他的拇指擦过她眼下,"老天,你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连夜飞回来的?"
周清澜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我可能...需要睡一会儿。"
陆远川立刻紧张起来,"我送你去——"
"就在这里。"她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五分钟就好。"
陆远川轻轻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睡吧,艺术家。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在消毒水味和陆远川的心跳声中,周清澜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没有巴黎也没有北京,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片无名的原野上奔跑,双手紧握,像是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