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阳侯府大门外,围了二三十个看热闹的街坊。
大门洞开,门两边各站一排小厮,管家跑出来又跑进去的。
林汕春站在人群里,穿着挑夫的服装,将毡帽拉低,遮住眉毛及眼睛。
街坊不看他,他也不看街坊。
众人的目光都在大门内及街口逡巡。
很快,街口那边有了动静。
一列人马出现。
街坊哄动起来:“王子来了!”
“哇,装了三车礼物!”
更多的街坊闻风而至。
林汕春无心看街上。
他紧紧盯着大门里面。
王子的人马出现的同时,术阳侯带着家眷也出现在大门内。
林汕春看见了赵丹亭。
她搀扶着术阳侯夫人,站在术阳侯与两个弟弟后边。
渣王子如何走近侯府,如何登上台阶,术阳侯如何出来迎接,如何寒暄,林汕春都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术阳侯迎出来之后,赵丹亭扶着母亲也迎上来几步。
术阳侯向渣王子介绍家眷时,她还笑了一下。
她,居然笑了。
对着那渣滓笑。
林汕春的世界天昏地暗。
不知如何离开术阳侯府门口,不知如何回到客栈,林汕春只觉浑身发冷,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也还是冷得很。
她但凡嫁个普通男子,平安喜乐地过日子,也不至让人如此绝望。
再退一步,嫁个高门贵户的公子,或者纨绔子弟,也比这渣王子好百倍。
她居然还笑了。
但凡她反抗,他会不惜代价搅黄这门亲事,付出生命也可以。
万万没想到,她同意了。
她来迎接那渣王子,还,笑了。
不行,立刻走,回合水镇去!
林汕春颤抖着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将包裹搭在肩上,到一楼结了房钱,径直奔城门而去。
术阳侯府后院,赵丹亭回到自己的院子。
玉瓶跟在后面,忍不住叹息一声。
赵丹亭回头看她:“叹气什么?莫不是嫌我回来早了?”
“哪里!”玉瓶急忙辩解,“看那人那蟑螂样,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赵丹亭冷笑:“在大门口迎接那会,叫人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还要留下陪酒?想得美!”
“唉!”玉瓶再次叹息,“若是抗婚吧,过了王爷那一关,还有大王一关……”
“还有更难的关,”赵丹亭冷声说,“舆论早早散布出去,我若抗婚,百姓唾沫会将术阳侯府淹死。制造两国矛盾,不顾国家大义,帽子好大!”
玉瓶几乎要哭:“怎么办啊!”
赵丹亭安慰她:“大不了嫁呗!这样父亲遂了心愿,侯府有了靠山,南越少了外患……”
“可是翁主,那蟑螂一样的人如何嫁得!”
赵丹亭苦笑:“我还有选择吗?”
玉瓶无言以对,转头看见玉壶拿着一封信进来,眼睛顿时一亮:“选择来了!”
看那信封颜色,该是大王来信。
大王派人去合水镇,这两天也该回到了。
果然,信是赵兴派人送来的。
他在信中说:“那日,我将骆越王子及王兄召到书房,表明了拒绝和亲的立场,谁知王兄违反诺言,竟然应承亲事,还逼迫我立即召内史写婚书。我一时慌乱无措,只能照办。”
赵丹亭轻声叹气。
这事不能怪赵兴。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定力?
他已经尽力阻止了。
要怪就怪父亲,居然拿出两国友好、国家大义的大棒。
做父亲的张口应承联姻,赵兴只是小堂叔,又能做什么?
命吧?
命也!
接着读信,赵兴在信中又说:“这两天,我无不在悔恨中度过。这门亲事联不得,我打算助你出逃,然后用你已经逃婚的理由将婚书收回,你看可好?”
赵丹亭摇头,暗暗说:不好。
出逃后的烂摊子怎么收拾?
再读下去,不由瞪大眼睛,只见赵兴写道:“派去合水镇的人手已经回来,说林汕春二十日前外出,留下联系方式,是莫阳镇一户姓顾的人家......”
赵丹亭想起林汕春留给自己的地址,也是莫阳镇的。
赵兴写道:“我的人追踪到莫阳镇,顾家说,林汕春去了番禺,留了新地址,是中央大街宜家客栈......”
后面赵兴问下一步如何,是否同意出逃,要不要到宜家找人,赵丹亭都无心细读,只盯着那“林汕春不久前来番禺了”“中央大街宜家客栈”两处出神。
原来你真的来了番禺!
可惜是为了别人.......
见主子双眼泛起泪光,玉瓶怯生生地问:“翁主,我可以看吗?”
赵丹亭抽抽鼻子,将信递给她。
玉瓶大致浏览,不由面露喜色:“大王的提议好,翁主,我们逃吧?”
赵丹亭不回应,坐到画桌前。
玉壶连忙展纸磨墨。
赵丹亭执起笔,却又放下。
玉瓶走近,小声说:“要不,我去宜家客栈看看,如果林老板真在那里,我们叫他带路,逃到合水镇去。他收山货,认识有山里人,我们还可以逃到山里。”
赵丹亭淡然说:“他于昨天出城了。”
眼前浮现短亭的一幕,心口阵阵揪痛。
玉瓶仍心存侥幸:“说不定替花魁赎身的不是他。”
“你认错人,我也认错人不成?我要回信,你去正院那边瞧着点。”
玉瓶应声,打算去正院探听侯爷与那渣王子聊得怎么样了。
迎头撞上一人,却是夫人身边的嬷嬷。
嬷嬷见过翁主,传夫人的话说:“王子已经回四方邸,他明日便回国,请翁主送他一程。侯爷已经答应,夫人吩咐翁主早做准备。”
“什么?”赵丹亭主仆三人大吃一惊。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样无赖的!
嬷嬷走后,玉瓶一咬牙:“我出去一趟!”
也不等赵丹亭同意,扭头跑了出去。
赵丹亭将桌上的宣纸揉得稀烂。
很快,玉瓶回来了,垂头丧气,面色惨白。
赵丹亭哂笑,铺开信纸,提笔写下:“谢大王为丹亭操心,然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以国家大义,亭不愿拒绝,明日即送骆越王子回国。亭唯祝南越政通人和,祝大王庶务顺畅、吉祥安康!”
将信封好交给玉壶,让她按来信的渠道发出去。
然后挥毫运笔,很快画出一幅溪山泛舟图。
玉瓶忧心忡忡,估摸玉壶快要回来,就迎出门外等她。
玉壶也是满腹心事,见到玉瓶,急忙问:“你到宜家客栈去了吧?如何?”
“唉!”玉瓶长叹一声,“林老板退房走了,昨日五里短亭与花魁双双离开的,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