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晨雾裹着血腥味,李固安背着阿萝跃过第七道断崖时,小姑娘突然挣开他的手。她怀里紧抱着乔雨缝的布老虎,缺耳的棉团里露出半截银针。
"我能自己走。"阿萝踢开碎石,故意踩进泥坑。李固安望着她发顶的歪斜发髻,想起三日前乔雨梳头时说"阿萝有些像我,最恨被拘着"。山风掠过腰间冰魄剑,剑穗缠着的红绳突然断裂,坠入深涧时像极了焚天谷那根勒进掌心的白绫。
午间歇脚时,李固安掏出乔雨备的桂花糕。阿萝盯着油纸包上暗褐色的血渍,突然抓起糕点砸向溪流:"有毒!"惊起的水花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额间血纹比三日前又深三分,是血魔功压不住的征兆。
"到了青玄山下,有户姓陈的..."话未说完,阿萝突然扯开衣襟。
她心口缠着绷带,药香混着乔雨独有的栀子气息:"我跟着你们,乔雨姐没死,她会回来的!"
李固安指尖微颤。昨夜他确实在阿萝体内埋了血引,却不知乔雨早防着这手。远处传来青玄钟声,震落他鬓角冷汗。
"你当不了钱大用。"阿萝突然开口,像是从幻觉的影子捞出溺水的他。
他一下清醒过来,冷汗遍布全身,心却沉入谷底,必须做错选择,连孩子也要…
遇雨,李固安解下外袍罩住阿萝。小姑娘却掀开衣角,任雨水浇透额前碎发:"正好洗个澡。"他猛然想起屠灭焚天谷那夜,乔雨也是这样在血雨中仰着脸。
这令人恐惧的熟悉感让李固安心下愈加不安。
路过葬剑冢时,阿萝突然奔向某块残碑。李固安追上时浑身血液凝固,碑上刻着"开阳星君爱徒乔雨",而阿萝正用银针在"徒"字旁刻下"弑"字。
针尖划过石面的声响,与那日乔雨识破他魔功时的剑鸣如出一辙。
李固安有些恍惚,他现在在哪?到底是临江城,还是青玄宗,还是待在幽暗的皇城,那头老龙正盯着他,流下口水。
要想不被吃,就得先下手为强!
"乔姨说,说谎的人要被刻在碑上。"阿萝歪头看他,瞳仁里映出他抽搐的嘴角。
李固安捏碎半块残碑,碎石割破掌心时,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牵乔雨的手,也是这般鲜血淋漓。
入夜投宿荒村,阿萝在窗棂系上银铃。李固安认出这是乔雨独创的示警阵,每个铃铛都对应血魔功的命门。他假寐时听见小姑娘对着布老虎呢喃:"等见到顾叔叔,就把爹爹的魔核给他看..."
最暗时分,李固安站在崖边演练杀招。冰魄剑划出的星图残缺不全,总在第七转崩裂。
晨雾中忽然传来某人的嗤笑:"你挥剑的样子,像极了害怕被抛弃的野狗。"
行至山门那日,李固安在溪边替阿萝重梳发髻。梳齿勾断青丝时,他瞥见水底沉着块留影玉珏,分明刻着青玄宗刑堂印记。
阿萝突然指着云海中浮沉的殿宇:"那里睡着三百个被我超度的怨魂吗?"
护山大阵开启的轰鸣声中,李固安终于将阿萝推向那户农家。妇人伸手接时,小姑娘突然咬破他手腕:"你身上有乔姨的血味。"血珠坠地成冰的刹那,山门内传来钟鸣。
李固安转身时,阿萝将布老虎砸向他后心。棉絮纷飞中飘出张染血的药方,首行写着"血魔功逆转之法",字迹是乔雨独有的簪花小楷。
他踩碎药方踏入山门,背后传来阿萝的尖叫,混着农妇的惊呼消散在罡风里。
守山弟子呈上掌门玉冠时,李固安摸到冠内暗藏的银针。
针尖淬着的朱砂,与阿萝砸来的布老虎里藏的别无二致。
他忽然低笑出声,惊飞了檐下血燕。这重逢的戏码,终究是谁也骗不过谁。
……
九重天阶垂落云霞,李固安踏着冰魄剑化成的玉梯登顶时,三十六峰长老正齐声喝彩。他抚过掌门金印上温润的北斗纹,瞥见跪在末位的顾白玉,那人捧着开阳星君的遗物,眉眼恭顺得全然不似当年刑堂煞星。
"恭贺掌门飞升!"声浪震落檐角冰凌,李固安在众目睽睽下破碎虚空。劫云竟是粉色,凝成乔雨的面容含笑递来合卺酒。
他饮尽杯中琼浆时,天地法则如缎带缠上指尖,轻轻一扯便见星河倒转。
幻境外,凝烟的红纱帐浸出血水。乔雨剑尖挑着七盏噬心蛊灯,火光映出李固安呆滞的瞳孔,那里正倒映着他幻境中的飞升盛景。凝烟赤足踩在血池莲台上,脚踝银铃晃出迷魂咒:"何苦破他美梦?你在他心里,可是穿着嫁衣呢。"
乔雨劈碎第三盏蛊灯,灯油溅在腕间银镯上烧出焦痕。那是李固安在临江城给她打的,此刻正随主人识海震荡:"用合欢宗最下作的牵情丝织幻境,你这媚术倒比血魔功腌臜三分。"
血池突然沸腾,凝烟脖颈魔纹游向心口。她指尖勾出缕青烟,烟中幻象正是李固安此刻的幻境——他高坐云端接受苍生朝拜,脚下匍匐着化作老妪的乔雨。
现实中的乔雨剑气暴涨,却斩不断缠上剑穗的情丝。
"你猜他在幻境杀过你几次?"凝烟舔着唇上金粉轻笑,"每次你阻他大道,他便在梦里剜你一次金丹。"话音未落,乔雨突然自断一臂,血瀑浇灭所有蛊灯。凝烟尖叫着后退,那些血竟燃着冰魄寒焰。
幻境内,李固安正抚过镇派天碑。碑文记载着他屠灭血魔宗的功绩,司徒枭的头颅被炼成琉璃盏供奉在侧。当他要刻下乔雨的名字时,冰魄剑突然震落三滴血,是乔雨断臂时溅在现世剑锋上的。
"不对劲..."他蹙眉看向云海,本该是朝阳的位置悬着枚血色月牙。
跪拜的人群突然扭曲成蛆虫,顾白玉捧着的遗物盒里爬出开阳星君腐烂的手。
现实中的乔雨掐诀引爆心口金针,那是当年李固安为她种的保命符。
针尖破开幻境裂缝时,凝烟的红纱帐燃起滔天业火:"你竟把血煞咒刻在魂魄里!"
李固安在破碎的幻境中抓住一线清明。他看见乔雨残躯挡在凝烟面前,而自己手中的冰魄剑正刺向她心口,原来所谓飞升劫云,不过是凝烟用合欢宗秘法催动的欲念瘴。
"固安..."幻境里穿着嫁衣的乔雨突然化作血尸扑来,现实中的乔雨却徒手攥住凝烟的蛊心链。
李固安在双重幻象中嘶吼,冰魄剑调转锋芒洞穿自己丹田,炸开的血雾里三百道尘缘如锁链缠住凝烟。
当最后缕幻雾散尽,李固安抱着昏迷的乔雨跪在废墟里。
凝烟的头冠碎成齑粉,露出半张被反噬的骷髅面:"好个将计就计..."她炸开血遁前,将合欢铃烙在李固安脊骨,"且看你还能骗自己多久!"
晨光刺破云层时,乔雨腕间银镯映出李固安眉心新生的魔纹。
他低头替她接续断臂,指尖颤抖如当年在焚天谷刨出她时那般。
远处传来不知名的晨钟,与他们身后缓缓升起的血月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