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乌黑的头发上扎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两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她身穿一件棉质的浅粉色的连衣裙,仰着头,盯着张俊山问道:“你是谁?”
张俊山第一眼看到小女孩儿时,竟仿佛是看到了雪婉,尤其是那双大眼睛。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定是雪婉的女儿。他鼻子一酸,眼圈立刻就红了。
他猛地把头转到一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他紧抿了一下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强忍住了悲伤,这才慢慢转过头来。他温柔地盯着小女孩儿,翘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缓缓地开口回道:“我……我是……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小女孩儿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看出了张俊山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她一本正经地又问道:“你也想我妈妈吗?”紧接着,还没等张俊山回答,小女孩儿双眸微微下垂又继续说道:“我每天都想。”
听到这儿,张俊山再也忍不住了,瞬间泪崩!他的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般“哗哗”地流个不停。
他慌忙转过头去,使劲儿抹了两把眼泪,咽了一口口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又转过头来,慢慢地蹲下身,缓缓地对小女孩儿道:“我也是。”
说着,他缓缓地伸出右手,扶在小女孩儿的左肩膀外侧,微笑着对她说道:“其实啊……妈妈并没有离开我们,她……她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说着,抬起右手,用食指向上指了一下。
然而尽管他拼命地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可是那沉重的泪珠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到衣服上了。
小女孩儿又忽闪了几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这时她嘴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震惊了所有在场的人:“你比我爸还想妈妈。”
一听这话,三个大人几乎同时大吃一惊。
李淑兰慌忙向小女孩儿招手道:“绮姿,快过来!快到姥姥这儿来!”
“绮姿? 你叫绮姿?”张俊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妈妈给起的。她说,是她……最喜欢的。”小绮姿微微歪着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好美的名字啊!”此时的张俊山,早已经泪如雨下了。
“绮姿,快过来,快到姥姥这儿来!”李淑兰急得不停地向小绮姿招手。
“我要跟叔叔说话。”小绮姿抬头瞥了姥姥一眼,不肯过去。
这时李淑兰已经走上前来,伸手拉着小绮姿的手,把她拉了过去。
小绮姿似乎很不情愿,她一边磨磨蹭蹭地被姥姥拉着走,还一边不时地回头看着张俊山。
张俊山看着被拉走的小绮姿,却心如刀绞。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说出来的话根本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完全像个大孩子了。这是不是因为经历了重大的打击,使得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地成熟了呢?他不知道。
然而对于这种“成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他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一个孩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对于她的成长,绝对是负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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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张俊山把雪婉的遗像紧贴在胸前,双手紧紧地抱着。
回想着刚才第一次见到小绮姿时的情景,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与雪婉躺在床上聊天时,聊到“绮姿”这个名字时的情景……
“你皮肤这么白,像奶酪似的……”雪婉的手不停地在他的身上滑来滑去。“哎——我以后就叫你:小奶酪,怎么样?”
“你怎么想起奶酪来了?是不是饿了?”张俊山开玩笑地说。
“我喜欢奶酪。”她甜甜地回道。“哎,小奶酪,英文怎么说来着?”
“啊?奶酪怎么说都忘了?”他忍不住吃惊地问道。“咳—— 我不帮你,你就都忘了。英文是C-h-e-e-s-e,绮—— 姿。”
“哈哈哈哈,你帮我记就行了,小绮姿。”雪婉笑着道。
“你还是叫我‘小奶酪’吧,听起来甜甜糯糯的;‘小绮姿’应该是个女孩儿的名字,听起来很美,亭亭玉立的样子。”
“好,我的‘小奶酪’。”雪婉答应道。
每每想起这些,他就忍不住要流泪。
失去所留下的伤痛,无人能治愈;而爱所留下的回忆,也无人能夺去。
而他的余生,注定要在这伤痛和回忆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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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几天的痛定思痛,张俊山已经慢慢地从悲痛、怨恨中走了出来。
从雪婉意外看到他从英国寄给她的那些信,从而引发了她的心肌病发作,可以看出来,雪婉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当她突然得知,她曾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一直从国外给她写信,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着她,而她已经跟别人结婚了,那种气愤和悔恨是致命的,也因此夺去了她的生命。
而从她给女儿取的名字来看,她与他的感情是刻骨铭心的。即使已经嫁作人妇了,她的美好的回忆一直是在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想念着他。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雪婉没能等到他回来娶她,而与别人结了婚,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雪婉的心里一直有他,一直在思念着他,这就足够了。
在看到小绮姿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雪婉,他多么想去亲亲她,抱抱她呀!
他甚至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是能抚养小绮姿长大,那该多好啊!他会把对于雪婉的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小绮姿身上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对雪婉的愧疚和悔恨,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从今以后,他要一个人陪伴着雪婉的灵魂,走完自己的余生,然后到天堂去,与她在那里团聚。
他到了华绍斯理工大学后,住进了学校的招待所,次日便参加了面试会。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学校的录用通知,并顺利地住进了教工单身宿舍,开始了他的教学和科研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