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的晨雾裹着窑烟，在青石板路上凝成乳白的绸带。赵三的烟袋锅搅开雾气，铜锅边缘沾着的铅灰簌簌落下，在"漱玉轩"的招牌上烫出几个焦黑小点。

蓝翎侍卫踹开紧闭的店门时，整面多宝阁的瓷器都在震颤。年轻仵作捂住口鼻——满屋的釉料香气里混着股腐臭味，像有什么动物死在了窑炉深处。最显眼的霁蓝描金梅瓶上，八瓣莲纹的莲心处正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瓶身滑落，在檀木案几上积成个小洼。

"不是血。"赵三的银针探入液体，针尖立刻覆上层靛蓝色结晶，"是钴料调了水银粉...和佐领断指上的瓷片同源。"

侍卫的刀尖突然抵住柜台后方。一个瘦如枯柴的匠人哆嗦着爬出来，双手死死护着胸前鼓囊囊的包袱。包袱皮是半张黄绫，露出的边角上，"年羹尧"三个字正在褪色，墨迹逆着纹理爬出"景陵修葺"四个新字。

"大人明鉴！"匠人突然撕开衣襟，胸口烫着个铜钱大的烙印——齿轮形状的疤痕中央，嵌着粒芝麻大小的瓷片，"他们用自鸣钟的零件逼我...在御瓷釉彩里掺密写药..."

年轻仵作突然扑向墙角。

一堆废弃的素坯后面，藏着个尚未烧制的泥胎。胚体表面布满针眼大小的孔洞，凑近能听见里面传来"沙沙"声，像是无数虫子在爬。蓝翎侍卫的刀鞘劈开泥胎，一团金线"嗡"地窜出，在空中自动编织成九宫格图案——每个格子里都浮着个微缩的八旗佐领腰牌。

匠人发出非人的嚎叫。他扯开包袱，几十片霁蓝瓷片哗啦散落。每片背面都用针尖刻着满文，在晨光中投射到墙上，竟拼出整页《八旗驻防志》的密档。最骇人的是文字间隙里，还藏着幅用金粉勾勒的景陵暗道图，金井位置标着个西洋自鸣钟的符号。

"咔嗒。"

多宝阁顶层的青花钟式瓶突然自己转了个方向。瓶身"岁寒三友"的纹样在墙上投下阴影，松枝的剪影正好穿过所有满文密档，组成了个新的句子："寅时铅渡，九门钥现"。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少了一截手指。他惊恐地抬头，看见斗笠人正蹲在房梁上，手里把玩着片带血的指甲——正是镶黄旗佐领断指上缺失的那片。指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表面浮动着与瓷片上一模一样的密写文字......

斗笠人指间的指甲片突然"啪"地碎裂，瓷粉簌簌落下，在青砖地上铺出一片星图。赵三的烟袋锅往星图中央一杵，火星子溅起处，竟烧出个"匠"字的篆体轮廓。

"搜他的工坊。"

蓝翎侍卫的刀鞘劈开内室门帘，霉味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墙角堆着的《陶冶图》册页正在自行翻动，每翻一页，纸面上就浮起层靛蓝色的薄雾。年轻仵作刚碰到册页，指尖立刻传来刺痛——纸浆里竟掺着极细的金丝，在阳光下织出个戴枷锁的人形剪影。

匠人突然暴起，一头撞向窑炉。

"砰"的闷响中，他的天灵盖裂开道缝，却没有血流出来。蓝翎侍卫揪住他后领的刹那，半本焦黄的册子从衣襟里滑落。赵三用镊子挑起册页，泛黄的宣纸上赫然印着前朝内官监的朱印，密密麻麻的匠籍名录中，"样式雷"三个字被人用血圈了出来。

"万历年的匠籍册..."老仵作的烟袋锅在某个名字上点了点，"这个雷姓匠人专司地宫金井。"

年轻仵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又少了一截——这次是整个右手掌。他惊恐地看向墙壁，多宝阁的阴影里，斗笠人正用那截断指在墙上勾画，每画一笔，匠籍册上就有一个名字渗出血珠。血珠滚到"样式雷"处突然停住，凝成个小小的八卦锁图形。

蓝翎侍卫的刀尖突然插进地面。青砖缝里"嗤"地冒出股白烟，露出埋着的铜匣子。匣盖上的龙纹缺了片鳞——形状大小正与铜匣惊雷案发现的那枚龙纹铜匣残片吻合。更骇人的是，匣内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人牙，每颗牙根都刻着满文数字，从"子"到"亥"排列。

"是更漏..."匠人突然诡笑，天灵盖的裂缝里爬出只青铜机关虫，"他们用匠人的牙...做景陵的机关更漏..."

年轻仵作胃里一阵翻腾。他看见自己残缺的影子里，金线正顺着血管往心脏位置爬。而斗笠人已经掀开了窑炉的观火口，炉膛里堆着的不是炭块，而是几十本烧焦的匠籍黄册——每本封皮上都钉着片八旗佐领的指甲。

多宝阁上的瓷器突然同时震颤起来。霁蓝釉面浮现出血丝般的纹路，在墙上投射出一幅完整的前明皇陵布局图。金井位置钉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钉，钉帽上清晰刻着当朝的年号......

窑炉里的匠籍黄册突然"轰"地窜起三尺高的青焰。火舌舔过铜匣，十二枚人牙在高温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声波震得多宝阁上的瓷器接连爆裂。

赵三抢在匣子熔化前抽出本残册，焦黑的封皮上，火漆印的残痕正诡异地蠕动。老仵作往印痕上啐了口烧酒，暗红色的漆泥立刻泛出靛蓝——正是密折专用火漆的色泽。

"这不是前朝的印。"蓝翎侍卫的刀尖挑起一块未燃尽的漆块，断面露出金丝纹路，"是仿造的雍邸私印。"

年轻仵作突然扑向窑炉。

在窜动的火苗间，他看见某本黄册的残页上浮现出透明纹路。那是用鱼鳔胶写的密文，遇热才显现："......景陵金井......改卯酉向......"。文字下方盖着个完整的火漆印，印文竟是满汉合璧的"粘杆处密"四字。

匠人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

天灵盖里爬出的机关虫振翅飞向残册，虫腹裂开，掉出粒芝麻大的铅丸。铅丸滚到火漆印上，"啪"地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卷着的纸条——上面画着火漆印的模具图，边缘标注着"寅时三刻校准"的满文小字。

"是自鸣钟的齿轮模子！"

赵三的烟袋锅突然烫得握不住。铜锅上不知何时覆了层火漆，冷却后形成个残缺的八卦图形。老仵作掰开烟嘴，里面藏着片薄如蝉翼的瓷片，上面用金粉画着火漆印的剖面图：印钮内部竟是空心的，藏着三根细如发丝的金针。

蓝翎侍卫的刀突然指向房梁。

斗笠人不知何时倒吊在那里，手中捧着个青铜罗盘。盘面的火漆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精密的齿轮组。最骇人的是，每个齿轮齿数都与粘杆处密折的押缝暗记完全一致。

年轻仵作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恢复完整。但当他抬起手，掌纹里却嵌满了火漆碎屑——那些碎屑正随着罗盘齿轮的转动，慢慢拼出个"九"字......

斗笠人的青铜罗盘突然"咔"地停转，融化的火漆滴在年轻仵作掌心，碎屑拼出的"九"字瞬间灼穿皮肉，在掌纹里烙下焦黑的印记。

"找他的调墨案！"

赵三的烟袋锅砸向墙角，火星子溅在一方歙砚上。砚台表面的鱼子纹突然开始蠕动，细密的金丝从石纹里渗出，在墨堂中央结成八卦图形。蓝翎侍卫的匕首刮过砚池，带起的不是墨垢，而是暗红色的碎屑——分明是火漆混着干涸的血渣。

匠人的调色盘下压着张棉连纸。年轻仵作刚抽出来，纸面就"嗤"地裂开，露出夹层里的桑皮纸。纸上用隐形墨画着通州漕运图，但当侍卫的刀身反射阳光照上去时，墨线突然浮起重组，变成景陵地宫的暗道分布。

"是鱼胶拓印术..."赵三的指甲在桑皮纸边缘一刮，揭起半透明的一层，"用景陵夯土调的胶。"

斗笠人突然从房梁坠下，罗盘砸进砚池。墨汁溅到墙上，原本投射的陵寝图瞬间扭曲，金井位置浮现出个西洋自鸣钟的刻痕。更骇人的是，钟面数字"IV"的阴影正好穿过整个地宫图，将暗道分割成九块区域。

年轻仵作掌心的"九"字突然灼痛难忍。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血珠滚进砚台，墨堂里的八卦金丝立刻沸腾起来，在空中凝成九把钥匙的形状——每把钥匙齿槽都与铜匣惊雷案发现的青铜钥匙部分吻合。

蓝翎侍卫劈开裂开的砚台。

砚底藏着块未打磨的龙尾石，石皮上布满针眼大小的孔洞。对着阳光看，这些孔洞组成了八旗布防的轮值表，镶黄旗的位置插着三根银针——正是火漆印里藏的那种金针。

多宝阁的阴影里突然传来"沙沙"声。斗笠人不知何时爬到了那里，正用断指蘸墨，在墙上画九宫格。每画完一个格子，砚台里的金丝就断一根。当最后一根金丝断裂时，年轻仵作掌心的烙痕突然浮起，在空中拼出个完整的满文密符：

"九门钥现，铅渡景陵"。

匠人尸体上的机关虫突然振翅飞向碎砚，虫腹裂开，掉出十二粒铅丸——每粒上都刻着八旗佐领的名字，其中三粒正缓缓融化，铅液流成的痕迹与地宫图上的自鸣钟刻痕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