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屋顶的青瓦突然碎裂,那人影纵身跃入隔壁染缸。陈墨的铅手刚要追击,却被赵三一把拽住——老仵作烟锅指向童尸大张的口腔,里面塞着半块压印茶饼,茶渣间隐约可见"普洱"二字。
"不是织造局的人。"
额尔赫的刀尖已挑起茶饼。陈旧的茶叶簌簌掉落,露出底部靛蓝色的"茶马司"火印。当陈墨的铅手触及茶饼时,那些童尸突然集体痉挛,钉在天灵盖的银锭"当啷"坠地——每个锭底都刻着"雍正三年 茶税"的字样。
染坊后墙突然传来马蹄铁撞击青石的脆响。
三人破门而出时,正看见三匹无人驾驭的驮马在巷口徘徊。马背上的茶箱裂着缝隙,露出里面用油布包裹的条状物——不是茶叶,而是被盐腌制的婴儿手臂,每只手腕都套着个微型算盘珠。
"茶马道的押镖手法。"
赵三的银针射向为首的驮马。针尖刺入马耳时,那畜牲突然人立而起,茶箱轰然落地——散开的油布里,赫然是十二根被盐晶包裹的肋骨,每根骨面都刻着"川"字型茶税印记。
陈墨的铅手不受控地抓起一根肋骨。
盐晶在金属指节上融化,露出骨缝里塞着的茶引残片。当额尔赫的刀尖挑开茶引时,泛黄的纸面上"乾隆元年"的字样正被某种液体腐蚀,逐渐显出底层"雍正四年"的墨迹。
"看马鞍。"
老仵作的烟锅敲打驮马腹带。皮革下突然凸起个硬块——割开后滚出个生锈的马铃,铃舌竟是半截织匠的指骨。当陈墨摇晃马铃时,巷子深处突然传来更多蹄声——
二十余匹驮马从雾中浮现,每匹都拖着断裂的缰绳。马背上的茶箱全被暴力拆开,箱板残留的裂痕呈标准的杼刀切口。
额尔赫的靴尖踢翻最近的茶箱。
箱里堆着的不是货物,而是整整齐齐的桑蚕银锭。每锭顶部都嵌着片风干的茶叶,叶脉间用针尖刻着微小的"欠"字。当赵三的银针拨动银锭时,所有驮马突然齐声嘶鸣,马腹剧烈收缩——
从食道里呕出大团靛蓝色的丝线,线上穿着被胃液腐蚀的黄册残页。
陈墨的铅手插入一堆马粪。
在尚未消化的草料中,他摸到个坚硬的物体——是半块茶马司的铜砝码,表面黏连着某种黑色结晶。当额尔赫的刀尖刮开结晶时,露出的不是茶垢,而是干涸的血渍拼成的鱼鳞图。
"不是运茶。"
赵三的烟袋突然指向驮马臀部。那里的烙印不是官府的"验"字,而是个歪斜的"吕"字——正是陈墨父亲书信上常用的花押。老仵作的银针探入烙印边缘,挑出几丝暗红的纤维:
"是运税的驮队,走的茶马古道。"
雾中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
最后一匹驮马踉跄倒地,马腹被整个剖开——里面塞着的不是内脏,而是整匹未裁剪的官缎。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幅地图:一条从扬州到川滇的隐秘路线,每个驿站旁都标注着虫蛀的税额。
当陈墨的铅手触及官缎时,所有驮马突然集体跪伏,马眼流出靛蓝色的液体——正是染坊里调制御用色的银朱染料。
远处传来茶马司开市的铜锣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铜锣声在晨雾中荡开涟漪,跪伏的驮马突然集体抽搐。陈墨的铅手还攥着那幅官缎地图,金线却在掌心剧烈震颤——不是丝线在动,而是他铅化的皮肉下有什么东西在应和。
"西北方向。"
赵三的烟锅指向地图边缘的沙漠标记。额尔赫的刀尖已挑开最近驮马的眼皮——马眼球表面布满细小的血丝,排列成标准的驼道里程图。当陈墨的铅手按上马眼时,那些血丝突然渗出靛蓝液体,在空气中凝成"肃州"二字。
茶马司的围墙后突然传来驼铃闷响。
三人翻墙而入时,三十余峰骆驼正静静跪在沙池里。每峰驼背都驮着个被割破的皮囊,漏出的不是茶叶,而是细如粉尘的金沙——沙粒在晨光中闪烁,竟每颗都刻着微小的"税"字。
"沙金计税。"
老仵作的银针探入领头骆驼的鼻孔。针尖带出的不是黏液,而是一缕靛蓝色的丝线——正是织造局官缎用的金线。额尔赫的刀鞘劈开驼峰上的皮囊,金沙倾泻中露出半块龟裂的骨牌——肃州茶马司的验货凭证。
陈墨的铅手刚触及骨牌,骆驼突然集体昂首。
它们干瘪的胃袋剧烈收缩,从喉管呕出大团粘稠的黑浆——那是半消化的茶叶混合着血块。当黑浆摊开时,里面露出十二枚带孔的铜钱,钱眼穿着桑蚕丝,丝线另一端竟连接着骆驼的牙齿。
"不是运茶驼队。"
赵三的烟锅砸向领头骆驼的膝盖。畜牲吃痛张嘴时,老仵作的银针已刺入其牙龈——挑出的不是血丝,而是半截黄册装订线,线上打着户部专用的"欠"字结。
陈墨的铅手插入沙池。
在冰冷的金沙底部,他摸到个坚硬的物体——拽出来是半把户部量金用的铁斗,内壁刻着"雍正三年 茶税折金"。当铁斗接触到他掌心的吕字烙印时,所有骆驼突然人立而起,驼峰上的皮囊齐齐爆裂——
漫天金沙如暴雨倾泻。
额尔赫的刀光劈开沙幕,却见每粒金沙都在空中组成清晰的赋税账目。赵三的银针射向驼队中央,针尾拖着的蚕丝穿过沙粒组成的数字,突然绷直指向西北角——
那里堆着三个被沙子掩埋的铁箱。
陈墨的铅手刚撬开第一个箱子,刺目的金光就灼痛了眼睛——整箱金锭排列成标准的九宫格,每锭底部都刻着"盐课"二字。当额尔赫的刀尖刮开金锭表层时,露出的不是赤金,而是铅胎裹着金皮的赝品。
"盐税充茶税。"
老仵作的烟锅叩击第二个铁箱。箱盖弹开的刹那,数十张茶引凭证如惊鸟般飞起——每张茶引背面都粘着鱼鳞册残片。陈墨抓住一张飘落的茶引,铅手触及纸面的瞬间,那些"乾隆元年"的字样突然褪色,露出底层"雍正四年"的墨迹。
第三个铁箱突然自行晃动。
箱缝里渗出靛蓝色的液体,在沙地上画出清晰的驼道图。当额尔赫的刀鞘砸开箱锁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干瘪的骆驼胃袋——每个胃袋里都塞着团被血浸透的桑皮纸,纸上记录着各州县的匠籍人数。
赵三的银针挑破一个胃袋。
腐烂的纤维里裹着半枚西宁卫的箭簇——正是织造局女尸口中发现的那种。当箭簇接触沙粒时,整个茶马司的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下面埋着的成排驼骨——
每具骨架的脊椎上都刻着"茶马司"的火印,而肋骨间隙则插着织造局的杼刀。
远处传来驼铃的脆响。
一支真正的运茶驼队正从晨雾中浮现。
驼铃的脆响在晨雾中忽远忽近,那支真正的运茶驼队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陈墨的铅手攥着西宁卫的箭簇,金属表面的血垢突然剥落,露出底下"肃州卫"的铭文——与茶马司骨牌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看沙地。"
赵三的烟锅指向下陷的地面。驼骨间的沙粒正诡异地流动,逐渐形成一张东南沿海的舆图。额尔赫的刀尖划过沙面,在"泉州"的位置突然受阻——沙下埋着半块被海水腐蚀的船板。
陈墨的铅手刚触及船板,茶马司的铜锣突然自鸣。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支驼队最前方的头驼背上,绑着个红漆剥落的木箱——正是市舶司专用的封货箱。当驼队转向东南时,头驼突然人立而起,木箱坠地裂开,滚出数十颗珍珠大小的银丸——
每颗银丸上都刻着"乾隆元年 洋税"的字样。
"不是茶道,是海路。"
老仵作的银针射向一颗滚动的银丸。针尖刺入的刹那,银丸突然爆开,里面裹着的不是银块,而是半张被盐蚀的船单——"雍正四年 暹罗贡船"的字样正被某种液体重新显影。
额尔赫的靴尖碾碎另一颗银丸。
爆裂的银皮里露出根细如发丝的金线,线上穿着七颗带血的珊瑚珠。当陈墨的铅手触碰金线时,那些珊瑚珠突然开裂,每个珠子里都藏着粒桑蚕形状的银砂——正是江宁织造局特铸的税银形制。
驼队的铃铛声突然急促。
三人追出茶马司时,正看见头驼撞开市舶司的偏门。院内的景象让陈墨的铅手剧烈震颤——十二艘微缩的西洋船模型在青石板上排成阵列,每艘船的甲板上都堆满桑蚕银锭。
"封船的标记。"
赵三的烟锅指向船模桅杆。那里缠着的不是帆索,而是织造局用的靛蓝丝线。老仵作的银针挑开一艘船模的甲板,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被盐腌制的蚕茧——每个茧子里都裹着半张鱼鳞册残页。
陈墨的铅手插入最大的那艘船模。
在铅皮打造的船舱里,他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掏出来是半把市舶司专用的验货钳,钳口还夹着片风干的桑叶。当额尔赫的刀尖刮开叶面时,露出的不是叶脉,而是用针尖刻出的黄册片段:
"雍正四年 缺 洋税银三千二百两整"。
船模突然集体摇晃。
所有桑蚕银锭从甲板滚落,在青石板上组成个标准的九宫格。当赵三的烟锅叩击中央那格时,地面突然传来空洞的回响——
市舶司的院井里,沉着个铁皮包裹的大箱。
额尔赫的刀光斩断井绳。当铁箱被拖上来时,陈墨的铅手不受控地按上锁扣——箱内整整齐齐躺着十二具幼童尸首,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钉着个"洋税"银锭。
最小的那具尸体手中,攥着半块江宁织造局的杼刀碎片。
"不是缺税。"
赵三的银针挑开尸体的眼皮——孩童的瞳孔已经浑浊,却在晨光中映出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左手捧着《赋役全书》,右手提着滴血的验货钳,正站在市舶司的瞭望台上。
海风的咸腥味突然浓烈起来。
海风卷着咸腥气扑进市舶司,陈墨的铅手死死攥着那半块杼刀碎片。金属边缘割破掌心,渗出的却不是血,而是黏稠的靛蓝液体——与织造局染缸里的御用染料一模一样。
"瞭望台。"
额尔赫的刀尖已指向高处。赵三的银针却突然扎进幼童尸体的咽喉,挑出半截金线——正是官缎上才有的捻金丝。老仵作指尖的金线在晨光中绷直,如罗盘指针般直指东南角的仓库。
陈墨的铅手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仓库铁门上挂着的不是铜锁,而是织机用的整副经线。那些靛蓝色的丝线纵横交错,在门板上构成张完整的鱼鳞图。当他的金属指节触碰丝线时,整张"图"突然收缩,勒入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活线封门。"
赵三的烟锅烙向经线交叉处。焦糊味中,十二根丝线突然断裂,线头如活蛇般钻入地缝。额尔赫的肩甲撞开铁门,霉变的丝绸气息混着某种腐甜扑面而来——
三十架织机在黑暗中静默如碑。每台织机上都缠着断裂的经线,线头系着个干瘪的蚕茧。最靠近门口的织机上,半匹未完成的素缎还绷在筘齿间,缎面用血丝绣着"三千二百"的数字。
陈墨的铅手抚过素缎。
那些血丝突然立起,在他金属指节上勒出细密的纹路——正是黄册上记载的匠籍编号。额尔赫的刀鞘扫过织机,惊飞的灰尘里露出个蜷缩在梭箱里的身影——
那是个双目被丝线缝死的老织匠,十指还保持着打结的姿势。当赵三的银针挑开他眼皮上的丝线时,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滚出两颗算盘珠——珠面刻着"雍正四年 欠"的字样。
"不是自尽。"
老仵作的烟锅叩击织匠喉咙。尸体的下颌突然脱落,口腔里塞着团黏连的桑皮纸——正是茶马司的税单残页。当陈墨展开纸团时,"乾隆元年"的水印正被尸液蚀穿,露出底层"顺治十八年"的暗记。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机杼声。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最里侧的织机正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行运作。飞梭来回穿刺,织出的不是丝绸,而是用发丝编织的黄册片段——每根发丝末端都粘着粒带血的银砂。
额尔赫的刀光斩断经线。
飞梭坠地的刹那,整座仓库的织机突然集体震颤。所有蚕茧同时裂开,爬出的不是蚕蛾,而是银白色的甲虫——每只虫背上都驼着个微型银锭,正疯狂啃食着织机上的缎匹。
陈墨的铅手插入织机底部。
在积灰的踏板下,他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拽出来是半把染坊用的剪刀,刃口还沾着靛蓝色的结晶。当剪刀接触到他掌心的吕字烙印时,所有甲虫突然振翅飞起,在空中组成张完整的催税文书:
"着江宁织造局,以匠籍丁口抵亏空税银三千二百两整"。
赵三的银针突然射向房梁。
针尖穿透一张飘落的桑皮纸——纸上用血画着十二个吊死在织机上的身影。每个身影的脖颈处,都缠着条标注税额的靛蓝色丝带。
额尔赫的刀鞘砸向墙壁。
石灰剥落处,露出排用银朱写就的工整小楷:"丝可断,税不可欠"。墨迹边缘的指纹,与陈墨父亲书信上的印鉴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织造局放工的钟声。
那些悬在空中的甲虫突然集体坠落,在青石板上拼出个歪斜的"吕"字。
染坊靛池尸首的指甲缝里,塞着漠南蒙古的羊毛。陈墨的铅化左臂划过羊毛,金属表面显出契丹文密码:"茶马道断,丝抵军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