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数十年乏人问津的棚户区,近几日却涌入不少自媒体前来打卡。
脏污破败的环境、拥挤不堪的区域、近乎失灵的大片灰色陋屋...原本让人避之不及的街巷,却被各路网络主播津津乐道,并快速蔓延在各大网络平台之上。
此刻,酸腐的霉味混着主播们的香水味在巷口发酵。
林雨墨站在阁楼向下张望时,某位网红正对着补光灯尖笑:"家人们看这裂缝!能塞进三根手指!"镜头扫过墙根发黑的呕吐物,打赏音效立刻响成一片。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是林长卿的来电:
“雨墨,我在楼下。”
这下,睡意朦胧的林雨墨清醒了不少。匆匆下楼,晨光如锈迹般涂抹在贫民窟的窗棂上,拥挤的巷道被染成暗铜色。
林雨墨站在斑驳的门廊下,看着林长卿的身影被晨光切割成碎片,那男人静静立于古旧楼下,以一种十分怀旧的姿态环顾着周边的建筑。
"这里居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林长卿的皮鞋碾过青石板缝隙里的野草,鞋跟叩击声在逼仄的巷道里回荡。他仰头望着老楼外墙上垂落的晾衣绳,那些晃动的衬衫在风中翻飞,像一群褪色的蝴蝶。
"你怎么来了?"林雨墨的指尖摩挲着门框上剥落的漆皮,巷道尽头的直播支架正在吞吐着电流声,网红们举着"城市记忆"的标语在垃圾堆旁起舞。
林长卿的戒指在阳光下闪过,"你没觉得,这片棚户区突然变得很热闹?"他抬手指向远处的直播人群,那些镜头正对准生锈的消防栓和裂缝纵横的水泥墙。
“是有些纳闷。”林雨墨点点头,“到底怎么回事?”
林长卿的皮鞋踏入老楼,屋内十分昏暗,储物间的门敞开着,褪色的粗糙墙面上,那副深紫色调的双人肖像画仍然熠熠生辉。
阳光从天窗斜切而入,灰尘如同金雾般悬浮在林长卿与那幅画像之间。
画中,林雨墨母亲面容被岁月晕染,仿佛比记忆更清晰——她永远凝视着窗外的梧桐树,而身旁男人的轮廓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
"这幅画像,简直比真人还要真,是吧?"林雨墨望着叔叔的呼吸在画框边缘凝成白雾。
"确实。"林长卿的指尖抚过画框边缘,"我哥哥是个很有才华的画家,英年早逝,真是可惜。"
"害他酒精过量的人,不就是你吗?"林雨墨的指甲掐进掌心,阁楼外的叫卖声突然变得刺耳。
林长卿没有辩解,只是转身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锈蚀的金属扶手在他掌心留下暗红的痕迹,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林雨墨也不再多言,总感觉语言的力量在此刻有些苍白,沉默反而蕴涵更强大的张力。
迈过早已步入枯败的木质地板,锈迹斑斑的金属梯道闪耀着记忆中的光晕,放眼望去,被复杂错落的阴影所覆盖的老旧街区呈现着年华流逝之后的质感。
“年轻的时候,我常和你父母在楼梯上喝酒。”林长卿俯下身,他把自己的重量缓缓交付给散发着温热的金属梯板,“我们三人就像这样,半躺着、半靠着...喝酒聊天,发生过很多事情...快三十年了,我忘不掉这里的日落和日出,你能明白这种感觉?”
林雨墨盯着储物间门缝渗出的灰尘,"你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
叹息声在阁楼里膨胀,像那些被遗忘在墙角的旧报纸。林长卿的戒指突然在阳光下刺目:"确实,我当年对你母亲动了真感情,而这,害死了我哥哥..."
“你这算是忏悔吗?”
“也许吧。”林长卿望着被铁栏栅框定的市景,抬头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叔侄也该和解了。”
“算了吧。”林雨墨的影子在墙上摇晃,“保持现状就可以了。”
“呵。”林长卿苦笑笑,反而转换话题道,“这个街区长不了的,应该快要拆迁了。”
“有这消息?”林雨墨稍微惊讶,他又看向远处的直播人群,“这群主播...难道...是在造势?”
“你猜得没错。”林长卿顺势起身,颇有深意地看着林雨墨,“千梓传媒至少发动了二十个百万粉账号。”
“千梓...他们又涉足房地产了?”
“资产的游戏,从来都是越玩越大的。”林长卿笑了笑,他看着盘踞在低矮平楼之上的错乱电线,“今天就这样吧,以后再细聊。”
“恕不远送。”
阳光倾洒在古旧缺损的小道上,林雨墨站在阁楼平台看着叔叔的背影在路口转角消失。
这片街区将会被夷平,这个事实居然会让林雨墨有些难以接受...
远处,千梓传媒的LOGO在某位网红的宣传牌上闪烁,网络平台上,#城市伤疤#话题阅读量快速突破千万。
在众多网军的盛赞下,千梓集团俨然成为让棚户区居民脱离苦海的救世主。
只是,林雨墨对此却抱有疑问。
贫民区的占地面积很大,千梓集团想要筹集天量的动迁资金绝非易事;再者,房地产市场早已风光不再,这笔投资的风险不容小觑,总体来看,不像是千梓集团的投资风格。
[资产的游戏,从来都是越玩越大。]
林雨墨回味着这番话语...对千梓集团而言,这样的描述确实非常贴切。
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徐曼妮发来短信:Y先生同意见面,时间定在下午,地点靠近千梓服装厂遗址,请务必参加。
楼下的直播突然爆发出欢呼,某位女主播掀开木头井盖,对着淤塞的下水道故作惊叫。
场面越发混乱,头顶的缭乱电线纵横切割着蓝色天空,仿佛连阳光都被扭曲变形。
林雨墨明白,又一起事件正在发酵...而且,他本人正身处余波向外蔓延的中心地带,这似乎预示着更加棘手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