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段云施按照陆沉的要求，去给一家房地产老板做法律顾问。
两人聊了许久，才在地产老板的一声声道谢中结束。
段云施踩着高跟鞋走出茶餐厅时，香山市正下着绵密的雨。
她撑开黑伞，伞面"啪"地一声弹开，水珠四溅。
方才那位地产老板的案子并不复杂，无非是高利贷追不回，想借顾家的势力施压。
这类案子她处理过太多，早已麻木。
伞沿微抬，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街角。
一个穿深灰风衣的男人正靠在电线杆旁抽烟。
烟头的火星在雨幕中明灭，勾勒出他凌厉的下颌线。
他站姿松散，却像柄入鞘的刀，浑身透着股蛰伏的锐气。
从她今早来，男人就站在那里了，只是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
现在，当她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呼吸突然一滞。
十五年前的记忆瞬间冲击她的脑海......
那个雨夜跪在父亲尸体前痛哭的小女孩，此刻指尖在伞柄上收紧。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吴琛。
当年唯一一个坚持调查父亲冤案的警察。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震得耳膜发疼。
她几乎要迈步上前，就像十五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她曾拽住他的警服下摆哭喊"我爸爸不是凶手"。
他会很温柔地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我相信你。”这是父亲被捕入狱后，她听到的第一个相信。
当时十五岁的她曾一度想要自杀。
父亲被抓后，她最先遭受了网暴，随后就有人拿石头来砸她家的窗户，接着就有十几个人手持铁棍和木棒锤门。
她和妈妈躲在房间里，害怕得发抖。
也是吴琛，是他赶走了这些人，还在她家里守到第二天早上。
伞面突然被风吹得倾斜，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
段云施猛地清醒过来。
她现在是谁？是顾家的媳妇，是L&K律所的精英律师，是陆沉的妻子，唯独不再是"杀人魔的女儿"。
吴琛不会记得当年那个狼狈的女孩，而她也不能相认。
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
高跟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脚。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吴琛掐灭烟头，漫不经心地朝她走来。
雨水顺着他的风衣下摆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
五米、三米、一米......
擦肩而过的瞬间，段云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的气息。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喉咙发紧，无数话语在舌尖打转——
"吴sir，我父亲案子的真凶还在逍遥法外。"
"夜色酒吧里有一份名单能证明一切。"
"帮帮我。"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吴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段云施站在十字路口，红灯倒计时像某种无声的嘲笑。
她掏出手机，飞快调出卓凯的资料又删掉。
屏幕最后定格在一张偷拍照上，吴琛站在九龙城警署门口，胸前挂着CIB的证件。
"竟然会是你......"她轻声自语，拇指抚过屏幕上男人模糊的轮廓。
雨越下越大。
段云施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黑伞在身后合拢，像收起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要想让警方注意到酒吧，就得找一个与酒吧没有利益输送并且正义感爆棚的警察，不仅如此，他还要有一定的地位，查案经验丰富。
段云施最开始选定的目标是CIB的总警司卓凯，可查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卓凯做事瞻前顾后，虽然深思熟虑，但过于谨慎，无法满足她的要求。
现在，她已经找到了最佳人选。
突然，段云施发现自己变得有些感情用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吴琛也变得像其他人一样，得过且过或是成为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呢？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她决定调查吴琛。
*
段云施坐在车里，指尖轻轻敲击方向盘，目光锁定在街对面的咖啡店。
吴琛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堆文件，眉头紧锁。
他时不时抬头扫视四周，眼神警惕而锐利，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他在查什么？
段云施微微眯起眼。
她跟踪吴琛已经三天了。
第一天，她看到他独自一人去了九龙城寨的旧区，那里是地下钱庄和高利贷的聚集地。
他穿着便装，像个普通路人一样在巷子里转悠，偶尔停下脚步，观察那些挂着“财务公司”招牌的小店。
第二天，她跟着他去了深水埗的一家网吧。
吴琛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对面的茶餐厅坐了整整两小时，直到几个染着黄毛的古惑仔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吴琛等他们拐进一条暗巷后，才起身跟了上去。
然后，巷子里传来了惨叫声。
段云施站在巷口，远远地看着吴琛一脚踹翻带头的小混混，单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冷冷地问：“那个跳楼的女生，是不是你们逼的？”
小混混脸色发青，拼命摇头：“不、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借了钱还不上……”
吴琛冷笑一声，猛地把他按在墙上：“利息翻了三倍，还不上就泼红油、砸门、骚扰她家人，这叫‘不关你们的事’？”
小混混吓得腿软，结结巴巴地求饶。
吴琛最终松了手，但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再让我知道你们逼死一个人，下次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了。”
段云施靠在墙边，心跳微微加快。
十五年了，吴琛还是那个吴琛。
第三天，她发现吴琛去了红磡码头附近的一家小旅馆。
那里鱼龙混杂，住着不少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吴琛没有穿警服，而是换了一身破旧的夹克，像个落魄的打工仔一样，坐在旅馆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段云施远远地看着他，直到夜幕降临。
吴琛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路灯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在等谁？
突然，一个瘦弱的女孩从旅馆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塞给吴琛一个U盘。
吴琛低声说了几句，女孩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段云施微微皱眉。
他在收集证据？
她拿出手机，拍下夜灯下吴琛抽烟的身影：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路灯的光晕笼罩着他，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孤独的轮廓。
他还是当年那个固执的警察。
段云施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那么，可以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