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赶锉刀》
(第一章八赶锉刀1/3)
八赶的八字胡须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像两把倒悬的短剑。他站在破旧的茅屋前,最后一次检查行囊。粗布包袱里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半块硬如石头的干粮,以及那把陪伴了他四十年的青霜锉。
"爷爷,你一定要小心。"小豆子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得像是被雨水泡过的纸。十二岁的孩子,瘦得能看见肋骨在单薄的衣衫下起伏。
八赶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抚过孙子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的心。"豆子乖,爷爷去去就回。等爷爷回来,你的病就好了。"
他不敢说太多。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七十三年的人生里,八赶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害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这孩子睁眼的模样。
"我给您留了药,按时喝。"八赶把几包草药塞进小豆子手里,"隔壁王婶会来照顾你。"
小豆子点点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八赶拍着他的背,感觉手掌下的脊椎骨像是一串随时会散开的念珠。
等咳嗽平息,八赶站起身,把青霜锉别在腰间。这把锉刀长约一尺二寸,通体泛着暗青色的冷光,刃口密布着细密的锉齿,是他年轻时做木工活计的家伙什。如今,它将成为他在这条路上的唯一依靠。
"我走了。"八赶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
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晨雾笼罩着泥泞的小路,八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灰白色的雾气中。腰间青霜锉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嗡鸣,仿佛在低语着一个老人无法诉之于口的决绝。
正午时分,八赶走进一座小镇。镇子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是低矮的砖木结构房屋。街上行人不多,但每个人腰间或背后都别着形状各异的锉刀——平锉、圆锉、三角锉、半圆锉……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这是一个锉刀的世界。
八赶摸了摸自己的青霜锉,感受着熟悉的纹路。四十年木工生涯,这把锉刀在他手中磨过无数木料,也磨去了他大半辈子的光阴。如今,它将成为他的武器。
街角有家茶馆,八赶走进去,要了壶最便宜的粗茶。茶馆里坐着七八个人,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摆着锉刀。八赶选了个角落坐下,慢慢啜饮着苦涩的茶水,耳朵却竖得老高。
"听说了吗?'铁指'张奎昨天又赢了一场,赏金攒到八千了。"邻桌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压低声音说。
"他那把'狼牙锉'确实厉害,锉齿跟真狼牙似的,咬住就脱不了身。"同伴回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那把刃口缺了几个口的平锉。
八赶默默记下这些信息。三天前,当郎中摇头说小豆子的病需要"玉髓丹"才能医治时,他的世界就崩塌了。那丹药价值连城,他一个老木工,就是把骨头碾碎了卖也凑不出一个零头。
直到他在酒馆里听说了"锉道"的规矩——击败对手,夺其锉刀者胜,可得两千赏金。
两千。十场就是两万。一百场就是二十万。
足够买一颗"玉髓丹"了。
八赶喝完最后一口茶,正准备起身,茶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大步走进来,腰间别着一把锉齿狰狞的锉刀,刃口处确实如同狼牙般参差不齐。
"铁指张奎!"有人惊呼。
张奎环视茶馆,目光最终落在八赶身上。"生面孔啊,老头。"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带着锉刀,是想走这条路?"
茶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八赶的反应。
八赶缓缓站起身,青霜锉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中。他比张奎矮了大半个头,白发稀疏,背微微佝偻,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朽八赶,请赐教。"他说,声音不大,却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张奎大笑:"好!有胆量!"他抽出狼牙锉,"按规矩,败者留下锉刀和赏金。老头,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八赶没有回答,只是摆出了一个奇怪的起手式——青霜锉横在胸前,左手虚托锉身,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
张奎不再废话,狼牙锉带着呼啸声直劈而下。八赶不躲不闪,青霜锉向上一迎。
"铮!"
两把锉刀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张奎的狼牙锉试图咬住青霜锉的刃口,但八赶手腕一抖,青霜锉如同游鱼般滑开,顺势在张奎的锉身上刮过。
"滋——"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狼牙锉上几颗突出的锉齿被生生磨平。
张奎脸色大变。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不是砍,不是劈,而是"锉"!真正的锉刀用法!
"你——"
不等他说完,八赶已经欺身而上。青霜锉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接触都在张奎的狼牙锉上留下一道痕迹。这不是武学中的任何套路,而是一个老木工四十年磨砺出的本能——知道哪里该轻,哪里该重,如何用最小的力气达到最大的效果。
三招过后,张奎的狼牙锉已经面目全非,锉齿几乎被磨平了大半。他额头渗出冷汗,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对手。
"我认输!"张奎后退几步,将狼牙锉扔在地上,又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两千赏金,给你!"
茶馆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白发老人——他用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霜锉,三招之内就击败了小有名气的"铁指"张奎!
八赶弯腰拾起狼牙锉,将它和银票一起收好。"多谢。"他说,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战斗不过是磨了一块木头。
张奎盯着八赶,突然问道:"老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八赶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个老木工罢了。"
他转身离开茶馆,青霜锉重新别回腰间。阳光照在锉身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八赶知道,这只是开始。两千赏金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
为了小豆子,他必须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直到攒够买"玉髓丹"的钱,或者直到他再也走不动为止。
日落时分,八赶在镇外的小树林里生了一堆火。他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就着水囊里的凉水慢慢咀嚼。狼牙锉放在身旁,在火光映照下,那些被磨平的锉齿显得格外扎眼。
八赶取出青霜锉,仔细检查着刃口。与张奎一战,锉齿也有轻微磨损。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油石,沾了点水,开始熟练地修整锉齿。这是木工的基本功——保持工具的锋利。
"沙沙沙……"油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格外清晰。八赶全神贯注,每一道锉齿都被他修整得完美如初。四十年的习惯,早已融入血液。
"老先生好手艺。"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八赶手上一顿。他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火堆旁,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中,腰间别着一把形状怪异的锉刀——刃口呈波浪形,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八赶没有起身,但青霜锉已经悄悄调整了角度,随时可以出击。"有事?"他问,声音平静。
灰袍人轻笑一声:"今日茶馆一战,已经传开了。一个白发老者,三招击败'铁指'张奎。"他慢慢走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高手。"
八赶注意到灰袍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是一片飘落的树叶。这是个高手,远比张奎危险得多。
"老朽不过侥幸。"八赶说,同时暗自戒备。
灰袍人在火堆对面坐下,掀开兜帽。那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唯有左眉上的一道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相。"侥幸可赢不了张奎。"他盯着八赶手中的青霜锉,"那是把好锉,有年头了。"
八赶不置可否,继续修整着锉齿。
"我叫莫七。"灰袍人突然说,"是个锉刀收藏家。"
八赶这才抬头看他:"八赶。"
莫七笑了笑:"我知道。"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金灿灿的豆子,"我想买你的青霜锉,价格随你开。"
八赶摇头:"不卖。"
"为什么?你这样的高手,随便再找把锉刀也能用得很好。"
"跟了我四十年。"八赶简短地回答,将青霜锉插回腰间,"习惯了。"
莫七没有坚持,收起金豆子:"可惜。"他站起身,"你要往北走?"
八赶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莫七说,"北方有'寒鸦城',三天后有一场大比,胜者赏金五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八赶一眼,"足够买一颗'玉髓丹'了。"
八赶的心猛地一跳。这人怎么知道他在找"玉髓丹"?
似乎看出了八赶的疑惑,莫七笑道:"茶馆里有人听见你和张奎说话。你说你需要钱给孙子买药。"他转身准备离开,"对了,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卖青霜锉,随时可以找我。我常在寒鸦城活动。"
莫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八赶盯着火堆,思绪万千。五万赏金,确实足够买药了。但这样的比赛,必定高手云集……
火堆噼啪作响,八赶想起小豆子咳嗽时蜷缩的样子。他握紧青霜锉,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