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来到春花家门口，在她掏钥匙开门时，我说：“下乡以后，我每次回家，都到这里来，在你家门外转来转去，希望能看见你。”

　　“你怎么不进屋？”春花好奇地问。

　　“我被你爸训过一次，怕碰到他在家。”

　　“当时我爸见我不敢上学，确实很生气，看到你说了几句气话。我下乡以后，他和我妈又盼着你来，可是你一直也没来。”

　　“早知这样，说什么也我也会进来。”我懊悔不迭。

　　“这就是命，咱俩命中注定这辈子成不了夫妻。”春花感慨地说。然后推开院门让我进去。

　　春花家后盖的房子比宝田家的小，因此院子比宝田家的大一些。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个小棚子，棚子里放着煤、引火柴和一堆已经风干的煤泥。

　　春花打开房门，把我让进屋里。她家还和以前一样，一进门是外屋，不过锅台已经换成了铁炉子，炉子上面放着一口小铁锅。炉子旁边放着一个铝锅和一个水壶。靠山墙的地方放着一口水缸，水缸上面是水龙头。我家刚搬来时，自来水管路还没有接到各家各户，要到外面挑水，后来才接了自来水管。虽然有了自来水，但不是二十四小时供水，每天只有早晚两次供水，每次供水时间也不超过两小时，所以家家户户都备了水缸。现在好像仍然如此。

　　春花又打开里屋的门锁，把我让进里屋。我记得她家里屋原来是南北两铺炕，现在只剩下北面的炕了。炕上放着一个炕柜，炕柜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炕面上人造革取代了炕席。南面靠墙的地方放着可坐三个人的人造革沙发，沙发前面是一个木制茶几。西面放着一个很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一台旧电视机，两边是两把旧扶手椅。屋子里虽然显得有些冷清，不过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炕面和家具上一尘不染。

　　春花让我坐在沙发上，说：“你先坐着，我去烧壶水，给你沏杯茶。”

　　“还是先做试验吧。”我说。“天越来越冷了，煤炭销售旺季马上就到。如果试验成功，赶在煤炭销售旺季之前把厂子建起来。”

　　“那也不差烧壶水的功夫。”说完春花点着炉子，然后提起水壶，灌满了水，放到炉子上，“你三十多年没到我家来了，今天只能用茶水招待你了。”

　　“等做完试验再喝茶。”说完我来到外屋，拿起一个铝盆，往里面舀了多半盆水端到外面。

　　“没想到你还变成了急性子。”春花只好跟我来到外面。“小时候我总觉得你干什么都是慢慢腾腾的。”说完她从找仓房里拿出一把铁锹，我马上接了过来。就这样我和春花开始了决定我们命运的试验。　　

　　我用铁锹在煤泥中间挖了一个坑，春花端起铝盆往坑里倒水，我用铁锹搅拌煤泥。搅拌好之后，春花拎着铝盆，进屋去看水烧开没有。过了一会儿，她拿来茶壶和两个茶杯放在窗台上。然后她拿起一个模具，开口朝上放在地上，一只手握住模具的手柄。我往模具里装和好的煤泥，装满之后，用木棍捣实，然后又用铁锹拍。抹平之后，春花把模具翻过来，底朝上，我用铁锹拍了几下，春花这才把模具向上提起，倒出煤泥。铁柱和长锁做的模具还真像那么回事，用它做出来的蜂窝煤从外观上看，与机器做出来的没多大差别。我和春花看了都非常高兴。

　　“这真是‘手巧不如家什妙’。”春花说。

　　“我看咱俩趁热打铁，今天把你家的煤泥都做成蜂窝煤。”我说。

　　“行。”春花说。“不过，你可要受累了。”

　　“只要试验能成功，累点儿也值得。”我说。

　　我和春花一边做蜂窝煤，一边聊了起来。我问：“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

　　春花说：“当年他也是辍学的社会青年，我们俩都是被街道动员下乡的，在一个集体户。一开始他就追我，可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虽然我一直拒绝他，可他仍然处处关照我。他回到矿上工作以后，还经常回到我们下乡的地方去看我，看他这么执着，我就答应了他。”

　　我本想问问她，那时她心里还有没有我，可又不好意思问。不管那时她心里有没有我，都是过去的事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心里还有没有我，于是我试探着问道：“你老公能不能再减刑谁也不知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真想等他一辈子？”

　　“是我害他进了监狱，我对不起他，哪还有心情再找别人？”看来春花不想再嫁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前夫。

　　“以前有儿子陪伴你，现在他已经结婚了，他要用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媳妇，晚上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我又试探着问。

　　“孤单也没办法。”春花无奈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还是不死心，问道：“你说过，如果有好项目和我一起办厂也行。咱俩要是试验成功了，你真愿意和我一起办厂？我对办厂可一点经验也没有。”

　　“只要你愿意，我还有什么说的？”春花说。“没有经验可以学。自己办厂一直都是我的梦想。可是我不知道办个什么厂好，你一回来了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能和你这个大学生一起办厂我非常有信心。” 

　　听春花这样说，我心里又有了一线希望，只要我们经常在一起，我下点功夫，时间长了春花也许会改变想法。不过和春花一起办厂是以试验成功为前提。如果试验不成功，我还得到外地去找工作，就不能再做和春花再续前缘的美梦了。

　　到下午四点来钟，我和春花把她家的煤泥都做成了蜂窝煤。刚做出来的蜂窝煤还是湿的，拿不起来，只能等到晾干以后才能放到炉子里试烧，那时才能知道试验的结果。

　　收拾起工具之后，春花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咱俩光忙着做蜂窝煤了，沏好的茶都忘喝了。说着她进屋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我，让我擦擦汗。

　　我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我一直想到我家原来住的屋子里看看，可我不认识现在的住户，不好意思过去。”

　　“我认识，喝完茶我带你去。”

　　喝了一会儿茶水，春花锁上她家的房门和院门，敲开了隔壁的门，出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春花指着我说：“王婶，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你家搬来之前，他家住在这里，他想进去看看。”

　　“原来是春花，白天很少看见你回来。”老太太说。“你们进来吧。”

　　进了院子一看，门前的小房子几乎把院子占满了，只有很小一块空地。我家住在这里时，院子非常宽敞，不仅养猪，还种了许多花。

　　老太太把我们让进屋里。由于前面的的小房子挡住了光线，屋子里非常阴暗，墙壁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粉刷过，都变黑了。靠墙放着几件旧家具。

　　这就是我度过快乐的童年时光的地方，可它现在完全变了样，几乎找不到任何昔日的痕迹。我失望地摇摇头，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和春花离开了。

　　离开我家的老屋，春花说：“天都快黑了，你还是去我家饭店吃晚饭吧，咱俩喝一杯，庆祝一下。”

　　“中午已经吃一顿了，晚上不能再去叨扰你们了。”我说。“试验刚刚开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现在喝酒有点太早。”说完我陪着春花回到她家的饭店，就像小时候放学陪她回家一样，然后我才回家。

　　回到家，妈问：“你的试验搞得怎么样了？”

　　“上午我去宝田家时，遇到了春花，她说宝田和他媳妇在市场上卖菜没在家，她要和我一起做试验，我们俩在她家的老房子一直忙活到现在。”

　　“蜂窝煤做成了没有？”爸问。

　　“做是做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原煤一样好烧，要等到晒干以后才能知道结果。” 

　　“能做出来，就应该差不多。用煤泥做的煤球都能烧，你们做的那东西也应该能烧。”爸说。

　　“春花说如果试验成功了，她要和我一起办厂。”我说。

　　妈问：“有一次我在镇里遇到了春花妈。她说，春花的男人打死了人，进了监狱，春花和他离了婚，现在春花又嫁人没有？”

　　“没有。”我说。“现在春花和儿子一起开饭店。春花的儿子去年结了婚，春花没有地方住，又回到她家老房子住了。”

　　“春花是个好孩子！当年给你找对象时，我也想过春花，可那时她还在农村，我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回来，我和你爸也没有去她家提亲。如果这次你们能在一起办厂，你就好好和她处，以后和她成个家，你也算有了着落，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办厂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试验能成功，办厂也需要很多钱，我回来时只带了五千块钱，这点儿钱办不了什么事。”我说。

　　“钱不够，我和你妈赞助你。”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