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端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缃色软垫成套铺设,触手生温,坐卧皆宜。小巧的圆形手炉早已备好,一人一个拢在怀中,暖意融融。
红木矮桌中央的白陶小火炉炭火正旺,茶壶咕嘟作响,蒸腾的茶香混着水汽氤氲满室。舒什锦拈起一块糕点递给傅文馨,眉眼含笑:“嫂嫂尝尝,小厨房新制的点心。到了我这儿,可莫要拘礼。”
傅文馨唇角微扬,伸手接过糕点:“怎会。”
“不会便好。”舒什锦指尖搭在桌沿,“昨日收到拜帖,原想今日带你们去库房,给刚出世的小侄儿挑些玩意儿。可转念一想——”她拖长了声调,眼波流转,“表哥和嫂嫂这般矜持的性子,怕是嫌我唐突。索性自作主张备了礼,已让司先生搁在你们马车上了。”她佯装板脸,“回头若敢回礼,我可要生气的。”
赵元恒轻嗤:“怕是礼单太厚,担心你那俸禄微薄的表哥倾家荡产吧?”
“表哥!”舒什锦瞪圆了眼,“您这身云锦斗篷就抵得上三个月俸禄,倒在我跟前哭穷?”她忽地凑近,宽大的袖口扫过桌沿,“咱们齐国公府再不济,难道还缺这点体己?不过是我这做姑姑的偏心,看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都想给小侄儿罢了。”
赵元恒屈指弹她额头:“油嘴滑舌。”
舒什锦揉着额角忽道:“知州可有什么趣处?明年开春若得闲,我去叨扰几日可好?”
赵元恒执杯的手一顿:“你不知情?”他搁下茶盏,瓷底与木桌相触,一声脆响,“此次返京后,我不再外放知州了。”
“升迁了?”她试探地问,心里突突的,可别是什么坏消息。
“承安阳王青眼,此次对战北狄援军由我领一部。”他语气平淡,眼底却似有刀光隐现。
舒什锦倏然收拢十指,指甲掐红了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只低声问:“是……王爷亲点的?”
“嗯,求之不得。”赵元恒忽地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如今府里能顶事的男丁屈指可数。若此战得功,往后——”仕途也更加通畅些。他喉结滚动,将后半句咽下。
舒什锦垂眸盯着裙上缠枝纹,胸腔里翻涌的愧恨几乎将她淹没。若非她那“好父亲”……国公府何至于此!
手背忽地一暖。赵元恒宽厚的掌心覆住她紧攥的拳头,嗓音沉缓:“锦儿,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她抬头时,睫上已凝了细碎水光:“……嗯。”
“这些不该你操心。”他拇指拭过她泛红的眼尾,“姑姑若在天有灵,唯愿你平安喜乐。至于其他——”他忽地挑眉,戏谑道,“来日说不得还要仰仗王爷提携。此番若非沾你的光,我恐怕还在知州虚度光阴。”
舒什锦岂会不知这是宽慰?纵使国公府式微,谋个军职于表哥不过探囊取物。安阳王此举,无非顺水推舟罢了。
她强压下酸涩,执帕轻按眼角,再抬眼时已换上明媚笑意:“表哥惯会取笑人!分明是您文武双全得了王爷青睐,偏要栽到我头上。”鹅黄绣帕甩出一道弧线,“这功劳我可不敢贪。”
赵元恒凝视她佯怒的模样,恍惚又见当年那个揪着他衣袖讨糖吃的小丫头。只是如今她眼底再不见昔年恣意,倒像幅工笔美人图,连笑都丈量好了分寸。
国公府的门楣,女眷们的倚仗……这些念头如野火在他眸底疯长。茶汤映出他幽深的瞳孔,那里头烧着的,分明是淬了血的野心。
傅文馨只一眼,便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修长莹润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臂膀,赵元恒回头,神色柔和的看了她一眼。
“文馨在京中好友不多,锦儿若得空,来日你二人多走动走动。“
舒什锦满口应下:“这是自然,安阳王府如今只有我一人,我还多盼着嫂嫂多来找我解闷呢。”
赵元恒意有所指道:“安阳王就这点好,府中干净,他应当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舒什锦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道:“王爷他…其实带我极好。”
赵元恒诧异的看着她:“当真?”
“嗯,”舒什锦:“他虽然新婚之夜就远赴边关,可是临行前把该给我的都一应给了,我在京中时常能收到他从边关寄回来的小玩意还有信件。”
“信中多是起居饮食和一些小趣事。”
赵元恒与傅文馨对视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那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