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在穹顶流淌成星河，顾星遥的盲杖尖端轻点Parquet拼花地板，木质纹理在鞋跟下发出沉哑的回响。这是霍家舞厅的第三次帕凡舞训练，她数着霍沉砚皮鞋跟叩出的节拍，突然发现每七步的落点，都恰好对应着《月光奏鸣曲》的休止符位置。
"肩部放松，像琴弦悬在琴码上。"霍沉砚的手掌扣住她腰眼，指腹碾过腰椎第二节的凹陷——那是她昨夜在藏书室查阅母亲手稿时，因久坐而僵硬的位置。这个有重度洁癖的男人，此刻竟未戴手套，掌心的烫疤直接贴着她后腰的蝴蝶骨，像块永远温热的火漆印。
顾星遥的指尖陷进他肩窝的肌肉。那里有处硬币大小的凹陷，形状与十年前火场掉落的钢筋截面完全吻合。当她的拇指无意识碾过，霍沉砚的呼吸突然在她额角炸开，带着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与记忆中男孩抱着她冲出火海时的体温分毫不差。
"你肩膀的伤......"她的声音碎在旋转的步点里，盲杖尾端扫过地板上的五线谱嵌花，"是为了保护我被钢筋砸中的，对吗？"
霍沉砚的舞步出现0.5秒的停滞，皮鞋跟在休止符位置碾出细微的木屑。顾星遥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响，像在吞咽某个滚烫的秘密，而他的手指，正沿着她脊椎骨慢慢上移，停在枕骨下方的凹陷处——那里藏着她从未注意过的、豌豆大小的胎记。
"顾小姐的触觉，适合当侦探。"他的声音恢复冷硬，却在转身时，袖口拂过她手腕的胎记，"不过现在，你只需要记住，帕凡舞的每个回旋，都要像指挥棒划出的圆弧，精准到毫米。"
舞曲在落地钟敲响十下时终止。顾星遥的盲杖滑向墙边的休息区，指尖触到金属桌角的照片框——是霍沉砚少年时期的合影，他搂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背景是孤儿院的旧钢琴。女孩耳后那颗朱砂痣在闪光灯下泛着微光，与镜子里的自己完全重合。
"那是......小星？"她的指尖抚过照片里女孩的衣角，布料纹理间嵌着极小的盲文："1995.12.24，沉砚哥哥送我的盲谱。"
霍沉砚的脚步声突然逼近，相框被猛地抽走，玻璃与金属碰撞的脆响里，顾星遥听见照片撕裂的轻响。"无关的东西少碰。"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低哑，消毒湿巾的金属包装声格外刺耳，"许蔓明天从法国回来，你最好记住，在她面前，我们是契约夫妻。"
许蔓。这个在霍家佣人口中被称为"表小姐"的名字，此刻像根细针扎进顾星遥的记忆。她想起在温莎医院捡到的金属牌，背面刻着的"小星"正是照片里女孩的名字，而霍沉砚每年去扫墓的，正是这个本该死于火灾的青梅竹马。
"她知道十年前的事吗？"顾星遥转身，盲杖尖端指向他领带夹的方向，"知道你父亲被诬陷纵火，知道我母亲是月光财团的调音师，知道......"她的手指划过自己耳后痣，"知道我长得像霍家画像里的少女？"
霍沉砚没有回答。顾星遥听见他将照片塞进保险柜的声响，金属齿轮转动间，夹着纸张翻动的窸窣——是那份被烧毁的基因检测报告，残页上的"100%匹配"字样，此刻正在黑暗中发烫。
"许蔓是霍家养女。"他突然开口，声音像被冰水浇过，"她父亲当年是温莎医院的护工，火灾后收养了昏迷的小星......"他的话语突然中断，皮鞋跟碾过地板上的五线谱嵌花，"不过这些，都与顾小姐无关。"
顾星遥的指尖骤然收紧。她终于明白为何霍沉砚的日程本里有"小星忌日"的标记，为何许蔓的名字总伴随着消毒水与白百合的气味——那个本该死去的女孩，其实带着另一个身份活着，而自己的存在，正是对霍家旧秘密最锋利的挑衅。
舞曲再次响起，霍沉砚的手掌重新扣住她腰眼，却比之前凉了许多。顾星遥数着他指尖的颤抖，突然在第三拍的回旋里，将盲杖尖端点向他掌心的烫疤："你父亲留给你的，除了地下室的焦谱，还有这支指挥棒吧？"她的声音轻得像月光，"上面刻着的五线谱，其实是打开金库的密码。"
霍沉砚的身体猛地绷紧，指挥棒从西装内袋滑落，砸在Parquet地板上发出清越的响。顾星遥弯腰捡起，指尖触到棒端的凹陷——那是三个并列的琴键造型，与她手腕的胎记、地下室的焦谱、甚至霍家藏书室的墙绘，完全重合。
"还给我。"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栗，手指扣住她手腕的力度几乎要掐出血，"有些钥匙，不该由你触碰。"
顾星遥却将指挥棒按在自己胸口，让棒端的琴键贴着心跳的位置："十年前在火场，你父亲把这支指挥棒塞进你手里，说'带着小遥去找月光'。"她的盲杖尾端敲出《平安夜》的节奏，"现在我才明白，月光不是钻石，是我们共同的心跳声。"
霍沉砚突然松开手，退后时撞翻了桌上的花瓶。百合花枝落在顾星遥脚边，她触到花瓣上的露水，凉得像十年前男孩脸上的泪。"够了。"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明天许蔓到机场，你最好穿米色套装，戴珍珠耳钉——别让她看出任何破绽。"
脚步声消失在舞厅外，顾星遥的指尖仍停留在指挥棒的琴键凹陷处。那里有处极小的刻痕，是个"沉"字的起笔，与地下室焦谱上的字迹完全一致，像他在无数个深夜，用指尖反复摩挲留下的印记。
窗外的月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五线谱状的光斑。顾星遥的盲杖顺着光斑滑动，突然触到某根琴键图案里的凹陷——那是个婴儿脚印的形状，旁边刻着"1995.10.5"，正是她的出生日期。
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原来霍家舞厅的每一寸地板，都刻着她的生命密码：从出生到火灾，从琴房到火场，甚至此刻与霍沉砚共舞的每一步，都是命运早已谱好的、带着烫疤与泪痕的乐章。
而许蔓的归来，不过是这首变奏曲里，第一个即将奏响的、带着欺骗与真相的颤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