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联军的分歧与隐患
朔风裹挟着黄土扑打在函谷关的城墙上,六国联军的旌旗在箭楼间猎猎作响。赤色赵旗、玄色魏帜、青底韩幡、朱红楚纛、素白齐旌与黛紫燕旆交织成林,远远望去似层峦叠嶂的彩浪。然而当踏入关城内的议事厅,鎏金铜门半掩处,龙脑香混着呛人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墙角还堆着未及清理的箭杆与断戈,青铜鼎内的香灰中甚至还能看见零星未燃尽的艾草,昭示着半月前那场恶战的余韵。
厅内十二根盘龙柱上,彩绘的云雷纹被烛火映得明灭不定,墙壁上的《六国合纵图》在光影中扭曲变形。齐国丞相后胜斜倚在镶玉豹皮软垫上,蟒袍玉带将他臃肿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圆脸上的赘肉随着话音颤动,三缕精心修剪的鼠须沾着酒渍,油光发亮的鼻尖沁着细汗:“诸位请看这战报,秦军折损粮草辎重三十万石,强弩损毁千余张。”他抖开羊皮卷,肥厚的手指重重戳在数字上,“我齐国坐拥鱼盐之利,单是琅琊港的商船,半月便能运来秦国三年所需的铜铁。此时若穷兵黩武......”话音未落,玉盏中的琼浆已顺着嘴角淌进绣着云纹的衣领。
“啪!”楚国令尹黄歇猛地拍案而起,玄色广袖扫落案上竹简,刻着篆字的竹片如惊鸟般四散。这位身高八尺的楚国权臣腰悬太阿剑,剑穗随着动作扫过地面,在青砖上拖出刺啦声响。他剑眉倒竖,星目圆睁,脖颈处青筋暴起:“丞相怕是忘了楚怀王客死咸阳的惨状!”说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箭伤,“这道疤,是二十年前秦军夜袭邓城留下的!楚国与秦接壤三千里,难道要等他们的铁骑踏破郢都,才想起磨刀?”他身后两名执戟武士同时踏前半步,青铜面甲下的瞳孔收缩如鹰,皮甲上的朱砂图腾在烛火下仿佛浸了血。
赵国代表赵胜却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陶碗,三角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位身形佝偻的老将刻意顿了顿,待众人目光聚焦,才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灰白胡须:“函谷关一役,我赵国骑兵踏破秦军左翼时,诸位的援军可还在百里之外。”他忽然将陶碗重重磕在案上,惊得几上铜灯摇晃,“赵雄将军率三千儿郎浴血奋战,马蹄都被血水浸透,才换来今日局面。如今谈防务、论钱粮,赵国难道不该多占三分?”
魏国使者公孙衍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舆图边缘,指节泛出青白。他凹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目光扫过图上河西郡那片被涂成血色的区域:“赵将军的战功,魏国上下刻骨铭心。”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可诸位看看这图——自商鞅变法以来,魏军与秦军在河西交锋七十二次,五万青壮埋骨疆场。上次函谷关之战,魏国征调了河东三郡的存粮,如今百姓还在吃观音土!”说罢突然剧烈呛咳,帕子上洇开点点血渍。
韩国使者申不害身形单薄如竹,却挺直脊背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竹简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反复翻阅,墨迹都已晕染:“魏国所言极是。韩国虽小,却为联军打造了三万副甲胄、十万支箭矢。”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颤抖,“宜阳铁山的矿脉已开采到第七层,矿工们终日不见天日......难道还要让韩国子民拿性命去填秦国的虎口?”
燕国使者高渐离始终抱臂倚柱,玄色斗篷将身形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深潭。他忽然上前几步,宽大的衣袖扫过案几,展开北疆舆图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猛地一跳。“诸君请看。”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长城与匈奴疆域,“燕国去年刚击退东胡,右北平郡的城墙还在修缮。”他取出一卷羊皮书,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匈奴骑兵的动向,“此刻若倾举国之力西进,匈奴的弯刀便会饮马易水。燕国愿出粮草十万石、箭矢五万支,但请恕无法出兵。”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齐国使者鲍牧突然放声大笑,腰间玉珏撞出清脆声响:“楚国高喊伐秦,不过是想吞并巴蜀汉中等地!”黄歇怒目圆睁,腰间太阿剑“噌”地出鞘三寸:“齐人贪生怕死,当年五国伐齐时,倒是躲在海边享清福!”赵胜趁机将写着军费分摊的竹简甩在案上,魏韩两国代表同时起身反驳,拍案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燕国高渐离试图解释,却被淹没在声浪中,斗篷下摆被挤撞得猎猎翻飞。
这场争论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最终签署的盟约墨迹未干,暗潮已在六国间涌动。楚国令尹黄歇的楼船在汉江夜泊,舱内烛火彻夜未熄,与越国使臣密谈时,案上青铜酒爵映出两人交头接耳的身影;赵国边境马市骤然竖起“重税”木牌,魏国商队的马车被查验得七零八落,车轴里藏着的布帛被尽数充公;燕国的运粮车队行至易水河畔,趁着夜色将三成粮草转运至隐秘山谷,领头的将领望着上谷郡方向,悄悄将腰牌翻了个面——背面“黑冰台”三个篆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而在咸阳宫深处,嬴政指尖摩挲着密探送来的帛书,目光扫过六国盟约的每一处条款。当看到“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八字时,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惊得殿顶风铃叮咚作响,玄色冕旒剧烈晃动。他抓起案上刻满螭纹的青铜镇纸,重重砸在《天下舆图》的函谷关位置:“六国相争,便是我大秦崛起之时!”殿外寒风呼啸,吹动着秦国的玄色旌旗猎猎作响,将远处工坊传来的锻造声,吹成了战鼓般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