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剑

江湖上有两个传说。

云影剑和饮香楼。

云影剑纵横江湖，无人能敌。

饮香楼搅动风云，无所不知。

而如今，这两个传说都即将毁灭。

1.

我是饮香楼的楼主，花俊。

饮香楼经营的不只是明面上的酒楼生意，还包括暗中的情报网和杀手组织。

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偶尔会杀人全家。

2.

这一天的天气正好，我正坐在一个池塘边小酌，义妹青柠陪在我的身边。

对岸来了一个年轻人。

我与他隔岸相望，只见这少年剑眉星目，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粗看满是少年英气，仔细瞧却心事重重。

我向青柠招呼道：「咱们未来的副楼主来了，一会你可要收敛点性子，别吓坏了他。」

青柠翻了个白眼，又瞪圆了杏眼向对岸看去。

片刻后她泄了气，朝我发问：

「哥，你真没练过武功？怎么眼力比我还好？」

清香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我笑着开口：

「自己学艺不精，反而怪我天赋异禀了。」

青柠翻了个白眼回答：

「回回都这么说，懒得跟你计较。说真的，他到底是谁啊？」

我把目光转向对岸的少年，对青柠说道：

「十八年前，江湖上有一个传奇剑侠，名叫俞方舟。据说他曾手持云影剑，独战塞外魔教的十大长老，杀四伤六，自己全身而退。」

「来人便是俞方舟唯一的徒弟，云万里。」

3.

云万里忽然拔地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燕子般轻灵，足尖在水面连续轻点，眨眼间便从池塘对岸到了我这一边。

我举起酒杯朝他示意。

云万里走上前来，抱拳开口：

「在下云万里，师从剑侠俞方舟，今日前来是有有一事相求，望楼主出手相助。」

我给他斟满酒杯，示意他坐下。

不枉我等了这么久，他终于来了。

4.

云万里，江湖传奇剑侠俞方舟唯一的徒弟。

自他出生那一刻起，江湖上就对他颇为关注。

他是云家剑庐大小姐云芳的遗腹子。

在他出生之时，云家剑庐惨遭灭门横祸。

俞方舟与云家剑庐关系极好，但面对云家剑庐的灭门横祸，他忍了十八年，一句有关于凶手的消息都未曾透露出来。

而云万里在俞方舟的教导下成长了十八年，不久前才拜别俞方舟开始自己闯荡江湖。

江湖中盛传，俞方舟是要云万里自己向仇人复仇。

那柄被封了十八年的云影剑，终于重入江湖了。

5.

云万里继续说道：

「还请楼主出手相助，帮我查清当年云家剑庐灭门惨案的真相！」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要求，而是反问他：

「饮香楼的名声可不算好，云少侠是怎么想到要来找我的？」

饮香楼的名声不好，这句话是真的。

做为一个偶尔杀人全家的情报贩子，我干过的坏事自然不少。饮香楼也树大招风。近几年江湖上很喜欢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案子扣在我的头上。

虽然这其中有一多半是纯粹的污蔑，但是我也没办法。

江湖上原来的背锅门派--塞外魔教--被俞方舟杀破了胆，它已经老实了很多年，我这个名声不好的饮香楼就莫名其妙接过了黑锅。

没想到黑锅还能顺位继承的我只能叮嘱手下做事干净点，别让人抓住切实证据，否则一旦打官司就是个麻烦事。

我暂时还没充足的理由杀官府全家。

6.

云万里捏着酒杯叹了一口气：

「是与家师交好的几位前辈推荐我来找楼主的。他们都说，这个江湖上除了楼主之外，没人能解开当年的秘密。」

看来往日过硬的业务能力还是给我积攒了不少的口碑，如此便好。

我继续问他：

「虽然江湖上关于凶手到底是谁一直众说纷纭，没个定论。但是俞剑侠总该有些眉目吧？凭他的经验和阅历难道也没有怀疑目标？」

云万里苦笑一声：

「不瞒楼主，家师一直很避讳提起这件事。我每次问起，他不是大发雷霆就是闭口不言。关于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也都是些江湖传言，还未必有楼主知道的多。」

我心里疑惑，总不能是连俞方舟都没有关于凶手的眉目吧。

想了想，我又问道：

「不知道俞剑侠这几年的身体状况如何？」

云万里摇了摇头，回答我：

「家师的身体并不好，时常咳嗽、乏力，为他诊治的大夫说他根基受损，只能静养。」

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拨弄着酒杯，对云万里说道：

「云少侠，实不相瞒，想要查清十八年前的旧案难度本就不小。何况现在咱们手上没有任何物证，俞剑侠又不肯说出当年的情况。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凶手自己现身。」

云万里思索片刻，试探着问我：

「楼主的意思是，利用我和师父的关系，放出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的消息，引凶手对我动手？」

我看了云万里一眼，他还是挺聪明的。

「的确如此。不过想要旁人相信饮香楼放出的消息，你需要让江湖中人认为你值得饮香楼为你倾尽全力。」

云万里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还请楼主明示。」

「简单，我把义妹青柠许配给你，你做我饮香楼的副楼主，你我两家结了姻亲，他们当然就会相信饮香楼会为你倾尽全力了。」

云万里沉思片刻：「做副楼主没什么问题，楼主要我证明自己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让我娶青柠姑娘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也是，他跟青柠还一句话没说呢，谈婚论嫁是有点着急了。再是江湖儿女，也不能豪气到如此地步。

青柠在一旁听的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简单就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她一脸惊讶的开口：「哥....」

没等她说完，我便说道：

「你和万里两个人去江湖上历练两年，两年之后你可以决定嫁或不嫁。经过两年的时间，江湖上应该会对你们的婚嫁没有疑问了。」

「至于俞剑侠那里，就麻烦云少侠你说明情况好了。」

云万里和青柠都是哭笑不得的看着我。

7.

青柠背着我和云万里商量，想要联手让我取消掉他们两人的婚事。

但是我给俞方舟写了一封信，这也是当年一别后我第一次给他写信。

在信里我告诉他我手中还有一柄宝剑，凝香剑，只要他能说服云万里听从我的安排，功成之日我便会把凝香剑归还给他。

他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

少年时我遭遇变故，被人押送进京途中巧遇俞方舟与他的红颜知己，并被他们二人所救，机缘巧合之下，那名女子所用的佩剑凝香剑便一直存放在了我这里。

如今既是物归原主，也是我别有所求。

见到俞方舟的亲笔信之后，云万里和青柠短暂的联手便宣告失败，事情便开始向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

8.

凡有行动，必留痕迹。

抽丝剥茧，追本溯源。

针对一般的疑案，饮香楼可以从各种情报中找到蛛丝马迹，比如哪些门派的哪些高手何时曾到过案发地点，何时离开，前后行为有何异常，一步步的挖掘出疑案中的各种疑点与合理的解释。

但云家剑庐的灭门惨案并不一般。

这件惨案发生在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

一个掩盖了所有痕迹的时间点。

9.

事情还要从云万里的师父俞方舟说起。

俞方舟原本无门无派，凭着自己对剑道天生的理解，自学成材。

成年后他去云家剑庐求剑，云家家主见他天资超绝又没有门派，起了爱才之心，决定亲自为他出手铸剑。

铸剑之前，云家家主为俞方舟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剑术体系，并将家传的追云剑法传给了他，俞方舟青出于蓝自创了一套全新的剑法「踏浪行」。

云影剑便是根据这套剑法为俞方舟量身定制。

俞方舟与云影剑没用几年便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名声与红颜皆得。而后更是在发现了塞外魔教十大长老的踪迹之后，一路尾随袭扰，逼得对方不得不返回塞外。

而摸清了对方武功路数的俞方舟，一人一剑便悍然在塞外大漠与对方十人开战，杀四伤六，虽然自己也受了一身伤，但性命无忧。

未等痊愈，他又连闯几个魔教在中原的几个隐秘分舵，还是一人一剑，魔教所谓的高手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一般，均被他一剑毙命。

如此彪炳的战绩让朝堂都为之震惊，皇帝宣召俞方舟入宫见驾，封他为江湖第一剑侠。

而云家对云影剑的成功大为欣喜，反复推敲云影剑的铸造过程，也在此时宣布铸造技法有了突破，生产不弱于云影剑的利刃已经不是难事。

而云家的大小姐云芳也即将临盆生产。

云家可谓是三喜临门。

一时间，整个江湖上的豪杰都在往云家剑庐去，要沾一沾这难得的喜气。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当心情大好的俞方舟星夜兼程赶回云家之时，入目的只有残垣断壁，整个云家上上下下仅剩云芳还有一口气。

云芳被喂食了一种奇毒，发作时奇痒难耐，若是不能及时解毒还会危及腹中的胎儿。

凶手想以云芳的性命牵制住俞方舟，但云芳更加刚烈。

她求着俞方舟将她的肚子剖开，取出腹中的胎儿，并了结自己的性命。

在俞方舟的手中，云影剑夺去了那个曾经一口一个俞哥哥的云芳的性命。

自此之后，俞方舟封剑，再不踏足江湖，专心抚养云万里。

10.

江湖中有关云家惨案的流言便是这些，而这其中疑点重重。

凶手选择的时机太好。云家三喜临门，江湖中的豪杰都赶着去云家剑庐贺喜，灭门那个时间点谁出现在云家附近都不奇怪。

凶手的动机也是个疑点。云家剑庐是靠着出产兵器在江湖中立足的，立场足够中立，云家家主剑法超群，俞方舟更是当时顶尖的豪杰，谁会那么不开眼去找他们麻烦？

若说是魔教所为，可当时不但江湖上并无异动，事后俞方舟也不该如此忍让。

能在江湖豪杰都往云家去的时候找出来一个空档对云家灭门，还不留下能让俞方舟追查的把柄，恐怕这件事是早早的就筹谋好了。

事情很难办，但没关系。

在某些事情上，我恰好比别人多知道一些内情，只是缺乏切实的证据。

11.

云万里带着青柠离开了，去完成他答应我的两年历练。

我送别了他们，开始回想起当初俞方舟使用「踏浪行」剑法给我的惊艳感。

塞外的大漠里，他一人一剑，呼吸平稳，运劲自然，招式大开大合，守正而出奇，剑势如江河奔流不止，一切水到渠成。

不知道在云万里的手中，这套剑法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我会有对上这套剑法的那一天吗？

12.

两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云万里在江湖上磨砺的愈发成熟，他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底，也做了几件名动江湖的大事。

他和青柠的感情也越来越好，看起来真的可以谈婚论嫁了。

有声名鹊起的云万里做掩护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我做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多人会注意了。

我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精锐力量分成了三批，一批去往塞外，一批潜入各个门派之中，另一部分则隐匿起来等待我的命令。

老手离开，新手自然要上位，而上位的人里不乏精挑细选过的别的门派的奸细。

里应外合之下，江湖上便传出了流言：

「饮香楼和塞外魔教搭上了线，花俊很快就会弄清楚当年云家惨案的真相。他这两年间向江湖里埋下去的暗线也蠢蠢欲动，江湖上很快要迎来一轮腥风血雨。」

为了让流言更加真实，一些隐秘的消息也通过楼里的奸细之手流向他们原本的门派。

前戏已经做足，我便把云万里召回，要他与我一同去一趟塞外。

在那里，藏着这个王朝最大的秘密。

云家惨案，只是这个秘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13.

萧瑟的秋风吹红了枫叶，我和云万里不急不缓的朝塞外而去。

有人在监视我们，我们也在监视他们。

有些人好奇，有些人着急。

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流入想得到它们的人手中，再配合上饮香楼的人员调动，诱使对方不停加码。

一路上的闲暇时间里，我与云万里说起这两年的江湖历练，他向我一一道来，并未有什么隐瞒。

我与他谈了很久，相谈甚欢。

到了边境，他忽然问我：

「塞外除了有魔教，还有蛮人部族。朝廷想要抵御蛮族入侵的话，势必要在边境囤积大军，所需军资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以我这两年的经历得知，朝廷对民间的赋税向来极低，不知道楼主有何看法？」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自己碰到的一件事情。

14.

我干过杀人全家的事。

事后所得的一些宝物被我以低廉的价格销往了黑市，但后来这些宝物又通过光明正大的渠道流回了我的手中。

收到了自己卖出去的赃物，任谁都会哭笑不得。

而且这种事不止一次发生。

我当了几回冤大头之后便派人摸清了其中的门道。

这是一门产业。

比如，我杀人全家，所得的宝物自然是没有成本的，所以我会用低廉的价格卖出去，既是得利，也是销赃。

黑市的商家先把低价收来的宝物弄到塞外，过段时间再把宝物通过光明正大的渠道从塞外弄回来，赃物成了塞外的来货，便可以卖个高价。

如果有人追查是塞外的谁卖进来的，那也无妨，给他个人名，必要的时候把羊皮地图都给他，让他自己去塞外追查去吧。

茫茫塞外，有谁敢去追查？

当我意识到这是门产业，是个无解的销赃渠道之时，我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渠道不是给我准备的，回到我手上的宝物是对我的提醒：我越界了。

而那个在这个产业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那个光明正大的渠道由谁掌控呢？

五大皇商。

15.

本朝共有五大皇商。

时，王，李，马，贾。

本朝的先祖皇帝原本也是江湖上的豪杰，前朝时边境战乱不断，百姓负税极重，民间积怨已久。

恰逢边境一次战事不利，蛮人打了进来。江湖豪杰们各自组织义军抵抗匈奴，将蛮人打跑后顺手又把前朝给推翻了。先祖皇帝带着这五家和其它义军争锋，最终坐上了龙椅。

这五家激流勇退的同时也把一些自认功高震主的家伙给带走了，帮助先祖皇帝稳住了朝堂局势。

先祖皇帝便给了这五家世代相传的皇商身份，让这五家垄断了塞外与海外的商贸，同时可进行盐铁私营，每年仅需向国库和皇家私库上缴部分利税即可。

说白了，他们是替天子行商。

16.

云万里听得目瞪口呆。

「不对不对，这完全不合常理！」

他想了片刻，反驳我道：

「他是天子，根本没理由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了，他要钱有什么用？」

「如果他的本来目的就不是要钱呢？」

「请楼主明示。」

我轻笑一声，慢慢说道：

「我们以往以为塞外的蛮人是天子的心腹大患，其实不止，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同样也是。甚至于，比起塞外的蛮人来说，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毕竟，蛮人打进中原我们还会帮他抵抗。我们要是起兵造反，蛮人可不会帮他抵抗。」

「就连本朝的开端，不也是先祖皇帝从江湖中起兵造反得来的吗？据说，先祖皇帝某次祭天之时曾得到过一句批语：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我在塞外安插的人手给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魔教虽然自古就有，但是直到本朝开始，魔教才开始兴盛起来。」

「你不如猜猜，魔教为何直到本朝才开始兴盛起来？」

云万里沉默不语，但看着他渐渐锁紧的眉头，我猜他一定想到了些什么。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

「多想一些。假如你坐在龙椅之上，面对来自塞外蛮人、中原江湖的双重威胁，同时还不能对民间征收重税，你该怎么解决问题？」

17.

当我重新踏上这片大漠，能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

这寒意不仅来自于漫天飘飞的雪花，还有心底那不愿提及的往事。

二十年的时光，真的太漫长了。

我看向远处的天边，那是家的方向。

也许那里此刻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上面兴许还点缀着几点鲜红。

我，曾经的魔教少主，如今的汉人花俊，终于要在这里开始我的复仇了。

18.

朝廷的大军收缩在边境之内，尾随我们出塞的只有那些一定要将我们置于死地的人。

朝廷的五大皇商，天子的走狗。

五位家主全部出动，他们的队伍中除了各自家族中的好手之外，还有一些未曾在江湖上露过面的人物，应该就是他们藏在深宫大内中的高手。

我真应该给他们说声谢谢，真是省掉了我好大的麻烦。

19.

在五大皇商的眼中，他们是在追杀我们。

对我而言，只需要将他们带到我准备好的包围当中。

前方有我准备好的人手做接应，后方是尾随他们而来的杀手做封堵。

从五大皇商决定要除掉我和云万里的时候，他们的人手调动就在我的掌握之中。

觊觎他们皇商身份的人可不止在江湖上。

包围既成，我便远离了战圈，而云万里则毅然决然的杀向五位家主。

云影剑出，剑鸣之声如泣如诉，云万里在漫天风雪之中挥剑杀向仇敌，通红的双眸之中满是二十年前的血泪。

持剑如踏浪而行。

剑势如流水，连绵不绝。

剑势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剑势如江河怒奔，狂暴恣肆。

云万里就像一叶扁舟，身处江河之中飘摇不定却始终屹立不倒，剑招如同流水狂奔滔滔不绝。他持剑在手随心所欲，就仿佛云影剑的各种变化均是出自云影剑自身，他只是在随着云影剑的剑意变换招式，一切水到渠成，得自天然。

势如江河连绵不绝，守正出奇只隔一线。

此刻在他的手中，「踏浪行」这套剑法显现出了微妙的疯魔感，临界的失控感。与俞方舟的老成持重相比，他的剑法更显奇诡，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诱使对方出现破绽。

同一套剑法，完全不同的境界。

在他的剑法里，藏着他过去的泪。

20.

云万里并没有把五位家主当场击杀。

他想听他们说出真相。

他很在乎这个，我不在乎。

我只是需要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

21.

饮香楼从来不缺让人开口的办法。

有关于这个王朝的隐秘真相终于被揭露出来。

「假如你坐在龙椅之上，面对来自塞外蛮人、中原江湖的双重威胁，同时还不能对民间征收重税，你该怎么解决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先祖皇帝给出了他的答案。

22.

不管是塞外的蛮人，还是所谓的江湖，都是由人组成的。

是人就有弱点，也会有能为之拼命的存在。

塞外的蛮人有着各种各样的信仰，他们会为了自己的信仰拼命。

朝廷便从中挑选了一个信仰，帮助他们梳理教义，立下教规，再给予一定的物质支援，帮助他们发展壮大。

这就是魔教的由来。

不让蛮人进犯边境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蛮人陷入永无止境的内耗之中。

魔教在这件事上做的相当好。

日渐强盛的魔教也打开了先祖皇帝解决中原江湖的思路，蛮人可以内耗，中原江湖为什么不行？

五大皇商去干脏活，时不时搞个灭门活动，所得财宝通过黑市转转手便能进行分账，事后魔教出来背个黑锅。

既打压了江湖，又不背骂名，还能赚点银钱，这种一举三得的好事可不常有。

皇帝甚至还能在灭门惨案发生后让官府配合江湖人士搜捕魔教，把一些不听话的棋子处理掉。

江湖啊江湖，就这么被人一茬又一茬的割韭菜，还要念着皇权至上，盛世太平的好。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二十年前。

23.

魔教日渐壮大，皇帝为了防止魔教失控，不但在魔教的一些职位上安插汉人，还要求魔教将自己的少主送到京城为质，学习汉人的文化。

二十年前，便是我入京为质。

不巧的是，家中遭遇了些变故，我这个魔教少主只是虚有其表而已。

十大长老与我同行，但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而是为了防止我接触到魔教在中原的隐秘产业：饮香楼。

可惜俞方舟横空出世，他和红颜知己发现了十大长老的踪迹，也将我当做被长老们掳掠的中原孩童，一路尾随袭扰试图将我救走。

可惜他想了个不怎么高明的计策，两人分开行事，反而将自己红颜知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那位漂亮姐姐将我救了出来，给我留下了一件东西：凝香剑。

而后我独自逃走，靠着信物，也靠着变故并未传到中原的时间差，成功接手了饮香楼。

再然后便是暴怒的俞方舟一人追杀十大长老，在塞外和他们决战，一对十但杀四伤六，回过头来又不停的捣毁魔教的分舵。

按照五位皇商家主所说，本该入京为质的魔教少主不见踪影，干脏活的魔教分舵又不停被毁，无论哪件事都跟俞方舟有莫大的关系，被气昏了头的皇帝本想杀了他，但这个任务的难度有点过大了，最终换了另一个任务：将云家剑庐灭门。

俞方舟的声望到了顶点，武功也出神入化，想杀他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相比之下，跟俞方舟关系极好、人数众多、家底丰厚、又没有顶尖高手的云家剑庐就显得软弱可欺，理所当然成了皇帝泄愤的目标。

这才有了云家剑庐的灭门惨案。

只有皇权出手，才能让天下英雄都在前往云家剑庐的路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停留几天，为五大皇商将云家灭门构造出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掩盖住他们行动的踪迹。

而在深宫中领赏受封的俞方舟，则随着饮食服下了摧毁他身体根基的毒药，待到他察觉身体有异却已离开皇宫。星夜兼程赶回云家剑庐也只见到了残垣断壁，还有那个叫他俞哥哥的云芳。

就算明知道仇人是谁，还有机会报仇吗？

云万里，就行万里路，好好的活着吧。

24.

这一场雪已经停下。

下一场雪还未到来。

我并未告诉云万里我曾经魔教少主的身份。

云万里知道了他想要的真相，也因此陷入了困惑之中。

我知道他在犹豫该不该向皇帝复仇。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总是为别人考虑很多，何况那个人是皇帝。一旦对皇帝动手就会引起天下大乱，会死更多的人。

何况现在五位家主已经被他击毙，剩下的复仇对象只有皇帝一人。

放过他，他有极大的可能利用魔教收服塞外，彻底解决蛮人侵扰边境的问题，在他的统治下，朝廷的疆域将会得到极大的扩张。

若是铁了心复仇，无论是起兵谋反还是刺杀，都会导致天下大乱，也许蛮人也会卷土重来。

国富与家仇出现在了天平的两端，像他这样的少年侠客总是难以抉择。

我没考虑那么多，我只想摘掉那个名为“千古一帝”的桃子。

但我不能动手，我缺少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服气的理由。

而云万里不同，他的师父俞方舟在如日中天之时被皇帝暗算，他的云家被皇帝灭门，他有着向皇帝复仇的正当理由。

两年的历练为他积攒下了足够的人望，江湖中曾与云家交好的门派也保存下来不少，各门各派手中现在也有了不少皇帝曾暗中针对江湖门派的证据，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登高一呼。

偏偏他下不了决心。

没关系，我有耐心。

两年前，我向俞方舟许诺，会在功成之日将凝香剑归还给他。

这次来塞外之前我便让青柠去将凝香剑归还俞方舟，同时也让青柠将我的全盘布置告诉俞方舟。

凝香剑还给他，是完成两年前的许诺。

让青柠去，是让他想起当年的那位姐姐，想起那位死在他云影剑下的云芳。

我收到了俞方舟的第二封信。

25.

其实这封信并不是给我的，是给云万里的。

俞方舟将它寄给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他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我这种连青柠都要用来算计别人的货色，他没亲自来塞外打我一顿实属他涵养过人。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可收，人亦可收。」

云万里收起信，朝我耸肩笑了笑：

「楼主，这下算是如了你的愿了。」

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

云万里跟着我走出营帐，我抬头看着太阳，悠悠叹息：

「幸好这个太阳不是黑的，否则这世上就完蛋了。」

云万里接着说道：

「是啊，他都已经是皇帝了，就应该做些光明正大的事情，老是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干什么。」

我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26.

谋反比我预想的还要顺利。

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是见不了光的。

有关于魔教、皇商、黑市、云家灭门以及其它事情的真相见了光，这个朝廷就站在了江湖的对立面，造反的势头一发不可收拾。

天下如预想般大乱。

朝廷的各级官员们被江湖上的豪杰们陆续摘去了人头，镇压叛乱的军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被各个击破。

我在散布到各门各派的好手们趁乱各自显露手段，将造反的义军逐渐聚拢到我的手中，天下的大势逐渐明晰起来。

27.

时间又过了一年。

我让云万里又去了一次塞外。

这一次他要前往魔教的总坛，将魔教完全收入手中。

魔教的情况很复杂，既有原本蛮人的势力，也有朝廷的势力，还有被我安排渗透入魔教中的人手。与此同时，魔教还在和蛮人开战，争夺地盘。

云万里曾问我：

「塞外都是大漠，他们为什么还要去争夺那片地方？」

我低头看着地图，头也没抬就回答他：

「塞外不止有大漠。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雪山，雪山附近也有丰茂的草场，那里很适合放牧。你这次要去的地方很远，会在那里看见中原看不见的景色。那里的天比蓝宝石还要纯净，云朵比最好的丝绸还要轻柔，空气中都是甜甜的花香味道。我等着你把那块宝地也纳入我们的疆域之中。」

云万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离开家真的太久了，好想回去看看。

可惜呀，我现在是汉人花俊，我回不去了。

28.

军队围困住了京城，我没着急发动进攻，而是独自去了俞方舟那里。

义军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一直不来军中。如今军队围困住了京城，他还是不来。

他不来找我，我就只能自己去找他。

29.

到了俞方舟家中，我先见到了青柠。

她满脸的慌乱，手中的碗都掉了，碗里的药撒了一地。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手忙脚乱的整理，片刻后才对我挤出了个很勉强的笑脸：

「哥，你怎么来了？」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反问道：

「我不可以来吗？」

青柠咬着嘴唇，走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小声恳求我：

「哥，你走吧。俞剑侠好好的住在这里，他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的，真的。我求求你，快走吧。」

我摸摸她的头，笑着说：

「可他知道我的身份，这始终是个隐患，我不能留着他。」

青柠忽然用力将我推向门外，满脸的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她哀求着我：

「哥，我求求你了。你把他杀了，我和万里该怎么面对你？你就退一步，相信俞剑侠，我们一定会把你的身份隐藏好！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

我拍拍她的肩膀：

「别哭了，多漂亮的女孩子，哭的跟个大花猫一样。你走吧，去塞外找云万里，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好过完这一辈子。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都不要再踏足了。」

她抽泣着掏出帕子，我从她手中接过来给她擦泪，她忽然发难，双指点向我的穴道。

只是她的双指如同点在了一片落叶上一般，我只是顺着她的发力向后飘去，她的偷袭毫无作用。

她忽然笑出声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练过武功，你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底牌呢。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你到底练的什么武功呢。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兄妹了，你怎么能把我瞒得这么死呢。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妹妹吗？」

她浑身如同脱力了一般，将头埋在双膝之中不再看我。

我没再理会她，走入俞方舟的小院之中。

30.

俞方舟手持凝香剑，已经在院中等着我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来？你应该知道对我动手不是个好选择。万里和青柠会因此和你反目，你真的要做个孤家寡人不成？」

「不杀你，你是隐患。杀了你，我是孤家寡人。两难之下，我又能怎么选呢。俞剑侠，人在江湖只能随波逐流而已。」

「假如我曾是魔教少主的异族人身份被泄露出去，那些江湖上的豪杰们会服我吗？这个中原会甘心接受我来当皇帝吗？」

「我堵不了天下人的嘴，只能来堵你的嘴了。你不是也想的很清楚了吗？连我的青柠都防着我了。」

俞方舟叹息一声，拔剑出鞘。

31.

俞方舟死了。

根基被毁，又要日日夜夜提防可能突然出现的杀手。

二十多年的煎熬时光将他从曾经的江湖第一剑侠磋磨成了一个寻常剑客。

我走出院门，青柠还等在那里。

我告诉她将俞方舟葬到云家祖坟，又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去将一座坟也迁入云家祖坟里。

那是曾经救了我的那个漂亮大姐姐，俞方舟的红颜知己。

活着的人不能长相厮守，死后就不要让他们再分开了。

在我和青柠分开的时候，她叫住了我：

「哥，不管最后你和云万里谁输谁赢，都要记得去云家祖坟找我。」

我摆了摆手：

「算了吧，如果我输了，就把我烧成灰撒到塞外的风里，让我自由自在的吧。」

32.

我坐在皇宫的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玉玺。

天下已定，我把京城里的皇族和高官都砍了头，他们的脑袋咕噜噜的滚了一地，再也开不了口了。

那些原本的江湖门派首领，也就是此刻的功臣们都被召集到了皇宫之中，我要为他们开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在宴会的末尾，我见到了本该在塞外的云万里。

他来的真快，就是来的时间不太对。

宴会的饮食里被下了毒药，此刻正是毒发的时间。

我不相信这些曾经的江湖人士，他们都有各自的势力，只有原本饮香楼的手下才是我相信的人。

33.

宴会上乱做一团，到处都是躺倒在地上的人。

他们口吐白沫，面容抽搐，竭力挣扎着站起来，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不甘的吼叫。

我和云万里都无视了他们。

他越过人群，沿着台阶向我走来。

他不停的摇头，我能看清他的脸，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以为他会有些哀伤，会有些痛心，会有些愤怒，可在他的脸上我没有看见那些我自以为该出现的表情，他的脸上只有漠然和麻木。

他走到我的身前，云影剑斜挎在腰后。

「我曾经以为看透了你，我以为我看懂了你，我以为你会是个很好的大哥，很好的皇帝，你差一点就做到了。你何以疯狂至此？天下在手，群雄拥戴，你何苦赶尽杀绝！花俊，你还有起码的人性吗？！」

他越说越激动，好一会才恢复了开始的漠然态度。

我等他恢复了才淡然开口：

「人总要从历史中学点教训。连续两个朝代都是亡在江湖手中，我当然不会留着江湖。」

「你瞧，曾经江湖上的高手大半都在这里了，杀了他们，江湖不会再对我的新朝有任何威胁。这样的机会可是极其难得的，当然不能错过。」

「而且没了这些所谓功臣的掣肘，我想要推行什么样的政令也都不会有人反对。再加上塞外的归降，我手中新朝的版图会前所未有的扩大，我会成为千古一帝，后世将会永久铭记我的名字，记住我的功绩。」

「跟我空前的功绩比起来，死掉的这些人能算什么？成千上万的将士已经死在了沙场之上，我当然要让他们的牺牲更加伟大一些。」

云万里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满脸失望的对我说：

「你疯了，彻底疯了。你根本就不把任何人的感情和性命放在心上，你的心里始终就只有你自己，你把所有人都当做是你的工具。楼主，就让你我先了断私仇，再谈恩情吧。」

云万里反手出剑，剑尖朝着我的胸膛直刺而来。

看起来，「踏浪行」这套剑法在他手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他的这趟塞外之行还真是收获颇丰，居然能把已经是顶尖的剑法更上一层楼。

势如江河奔流不息，守正出奇圆润自如。

可惜我已经见识过了这套剑法的两种境界，纵然他有再多精进，底子仍然是那套「踏浪行」剑法。

他出招习惯给对手留一个不易察觉的空门，引诱对手进攻之后再依靠身法与变招避过对手的招数，以此来给自己争取主动。

若不是我看过他施展剑法，这种以身诱敌的对招思路极有可能将我也骗进去。

可惜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五十招过去，我依旧风轻云淡，云万里也露出了然之色。

侍卫们也围了过来，只要拖下去，时间对我有利。

我避开他的剑招，飘然后退的同时劝他：

「青柠还在云家祖坟等你，你去找她吧，带她一起走，归隐山林，不要再插手江湖或者朝堂上的事，我放你一条生路。」

云万里收剑惨然开口：

「青柠已经死了，服毒自杀。你杀了师父，就是在逼我和你自相残杀，你让她如何自处？花俊，你不会真的以为她会劝我和她归隐山林？你不就是要逼死她嘛！不让自己的手粘上她的血是你最后的人性了吧。」

默然片刻，我叹息一声：

「我真的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听我的话，就算不听我的话她也该劝你和她一起离开。我真的以为她会听我的好好活下去。她的人生还长着呢，她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呢。这不对啊，她都听我的话听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这次不听了呢。」

呆立片刻，我收敛精神，双眼紧盯云万里：

「既然青柠不在了，我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云万里，你受死吧！」

无名火起，我只想快点杀掉云万里，他应该全力阻止青柠自杀的，他没做到。

青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会孤独的，云万里你应该早点去陪她，而不是在我脸前碍我的眼！

你不是喜欢露出一些破绽给对手吗，那就让你死在你露出的破绽之上！

一改方才的避让打法，我的出招变得狠辣凶残，招招对着他的要害抢先攻去，云万里果然又在玩弄他的那套小把戏。

我心中冷笑，抓住他故意露给我的破绽，一拳击向他的前胸，他果然稍退半步，让我的拳头无法击实，手中剑则向着我的手臂斩下。

我忽然变招，抓住他持剑的手，猛然一拉将他朝我拉过来半步，侧身肩膀撞实他的身躯，将他撞开再夺走他手中的云影剑。

趁他立足不稳，云影剑刺出直击他的心脏，但他竟然主动将身躯迎了上来，察觉到不对我立刻想要拔剑，但云影剑被他血肉所阻，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已经捏住我持剑的手腕，生生将骨骼捏碎。

巨大的痛楚传来，我与他再对一掌各自后退，他拔出胸膛之上的云影剑，不顾自身的伤势抢先一招向我攻来。

废掉一只手的我此刻再面对他的攻势左右支绌，不消片刻身上已经满是伤痕。

周围的侍卫们见我受了重伤也没有上前阻拦云万里，而是对着云万里行礼道：

「皇上请先处理伤势，乱臣贼子交于吾等即可。」

哈哈哈，我真的是孤家寡人啊，我才是那个孤家寡人啊。

云万里摇了摇头，对我说道：

「楼主，已经没有人会站在你的身边了。你该上路了。」

我以为我会走上皇权路，没想到走上了黄泉路。

「青柠有没有告诉你该怎么处理我的尸体。」

「我会把你的饮香楼楼主玉牌和衣服葬在青柠旁边，你的骨灰我会交给塞外的风，你会随风去往想去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