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困境之中谋破局
深秋的邯郸城浸在浓稠如墨的铅灰色云层下,城头上残破的玄色战旗猎猎翻卷,撕裂的旗面被朔风抽打得噼啪作响,宛如垂死者最后的喘息。赵轩攥着布满箭痕的城堞,指腹抚过砖石缝隙里凝结的暗红血痂,那是三日前魏军夜袭时留下的。城下联军营帐连绵十里,黑色的帐篷如潮水般漫过原野,营垒间穿梭的火把在暮色中明灭,恰似毒蛇吐信。远处浊漳河泛着铁青色的冷光,裹挟着枯枝败叶奔涌而下,与风中传来的战鼓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死亡序曲。
"公子,魏军又增调了五千弩兵。"沙哑的嗓音惊破死寂,赵武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玄铁甲上凹陷的剑痕泛着冷光,右颊缠着的渗血布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这位身形魁梧的将领摘下头盔,露出满是血污的灰白鬓角,"韩军粮草已过野王邑,如今沿河渡口全被封锁,我们的存粮......"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干裂的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后半句,"最多撑到立冬。"
赵轩转身时,城头的青铜风灯突然被一阵狂风扑灭,阴影掠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二十岁的少主发髻间已掺着银丝,丹凤眼布满血丝,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灼。他望着城墙下横七竖八的担架,伤兵们痛苦的呻吟混着艾草熏灸的药味扑面而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滴落在青砖上,宛如红梅绽放。
"如此僵持下去,绝非长久之计。"赵轩用染血的袖口擦去嘴角血迹,声音沙哑却透着狠劲。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士兵:有人倚着城堞打盹,手中还紧握着断箭;有人用冻得发紫的手指缠着麻绳修补盾牌,裂口处渗出的血珠在麻绳上凝成暗红的痂。"我们必须尽快想出破局之策,否则邯郸城破,赵氏宗庙尽毁!"
赵武凝视着远处魏军营寨中高耸的望楼,瞭望台上晃动的人影隐约可见。沉思良久,他缓缓开口:"敌军势大,正面突围无异于以卵击石。或许可以派人向他国求援,只是......"话音未落,城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伤重的士兵从破损的云梯上坠落,在结霜的地面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当夜,邯郸王宫的议事厅里弥漫着刺鼻的牛油味。摇曳的火把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夯土墙上,忽明忽暗,恍若群魔乱舞。赵轩扫视厅内:白发苍苍的王叔佝偻着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竹简;年轻将领们铠甲未卸,腰间佩剑还在往下滴着血;火头军老周局促地站在角落,腰间别着的铁铲沾着未洗净的菜屑。
"齐国与我赵国有桂陵之盟。"王叔展开竹简,苍老的声音带着颤抖,"但上次求援的使者已去月余,至今音信全无。楚国忙于平定越人叛乱,自顾不暇。唯有燕国......"
"燕国?"年轻将领赵骁嗤笑一声,这位面容刚毅的汉子右臂缠着绷带,"燕王新立,朝堂不稳,能分出多少兵力?等援军赶到,邯郸早成废墟!"
"那依你之见?"赵武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竹简纷飞。动作扯动了腰间伤口,他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坐以待毙?"
厅内陷入死寂,唯有火把爆裂的噼啪声。赵轩的目光突然扫过角落,发现蜷缩在阴影里的少年——十六岁的斥候赵禾,这个平日里最机灵的孩子此刻浑身沾满泥浆,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羊皮地图,发梢还滴着水。
"你有话说?"赵轩示意他上前。
赵禾咽了咽口水,展开地图时手指微微颤抖。羊皮上歪歪扭扭画着漳水河道,某处被红泥标记:"小人前日侦查时发现,联军粮草皆屯于漳水北岸的乌巢谷。那里地势狭窄,两侧是峭壁,若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突然灌进厅内的狂风吞没。
"用火攻!"老周突然跳起来,铁铲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烧了他们的粮草,看这帮龟孙子还能蹦跶多久!"
"谈何容易?"王叔捻着白须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乌巢谷驻有三千精兵,四周挖着三丈深壕,火油从何处来?又如何突破防线?"
赵轩盯着地图上蜿蜒的漳水,父亲临终前的教诲突然在耳畔响起:"赵人遇困,当如漳水,看似凝滞,实则暗流涌动。"他的目光落在赵禾身上,突然问道:"你说漳水上游近日水位如何?"
"回公子,因连日暴雨,水位比平日高出三尺!"赵禾挺直腰板,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赵轩抓起案上的青铜酒爵,将酒泼在地图上。酒水沿着漳水河道漫开,宛如血色的河流:"诸位请看!若在上游筑坝蓄水,待联军不备时开闸放水,定能冲乱其营寨!趁他们慌乱之际,派死士携带硫磺、桐油潜入乌巢谷......"
"不可!"赵武猛地打断,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筑坝至少需三日,以庞涓之智,定会察觉异动。况且开闸放水虽能乱敌,却也会淹了邯郸城郊的农田,万千百姓......"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赵轩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那是三日前亲自督战时被魏军射中的。"邯郸城破,赵氏血脉断绝!若能用我一人之命,换得满城生机,何惜之有?"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邯郸城的百姓们推开家门,看到令人震撼的一幕: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赵轩,正扛着锄头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的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胸前未愈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依然步伐坚定。数千民夫跟在身后,铁锹锄头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而在对岸的联军营地,庞涓倚着瞭望台,摩挲着腰间的玉珏,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上游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