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破晓之战
残月如钩,将最后一丝冷光倾洒在浊漳河畔。硝烟裹挟着硫磺与血腥气,在地面凝成厚重的灰雾,三日前筑起的堤坝残骸还在冒着青烟,烧焦的梁柱横七竖八地插在河滩上,如同巨人折断的肋骨。寒风掠过战场,卷起半埋在土里的断箭,将箭镞上未干的血珠甩向空中,在空中划出细小的血线。
齐军的号角声突然撕裂夜空,声浪震得河滩上凝结的血冰簌簌作响。田忌身披嵌玉银白战甲,胸前的螭纹玉璧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玉璧上雕刻的螭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这位齐国名将左手紧握玄铁长枪,枪杆上缠着浸透人血的红绸,随着他的动作,红绸上滴落的血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右手轻挥令旗,五万齐军便踏着结霜的土地如银龙过境。月光流淌在将士们交错的甲胄间,青铜戈矛折射出森冷的寒芒,战车上的巨型弩机绞盘吱呀作响,碗口粗的牛筋弦被拉成满月,绞盘旁的士卒往弩箭箭簇涂抹着见血封喉的毒汁,毒汁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赵轩在刺骨的河水中沉浮,破碎的铠甲铁片深深扎进皮肉,每划动一下手臂,后背被火油灼伤的伤口便如撕裂般疼痛,伤口处的皮肉翻卷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当号角声传来的刹那,他冻得发紫的手指死死抠住岸边冰棱,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坠入河面,惊散了漂浮的碎木。"王叔、老周..."他默念着逝者的名字,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声音因为寒冷和伤痛而变得断断续续。终于爬上河岸时,草鞋在结冰的河滩上划出长长的血痕,身后拖出一条暗红的轨迹,轨迹上的血很快被冻住,形成一道狰狞的冰痕。
对岸的魏军营地已乱作一锅沸水。庞涓浑身湿透地站在瞭望塔下,金丝披风只剩焦黑布条缠在腰间,往日梳理整齐的长发黏着水草耷拉在额前,俊美的面容被烟熏得漆黑,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着狼一般的凶光,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的火焰。他握紧青铜剑的指节暴起青筋,手背上的血管像一条条青色的小蛇凸起,突然将剑鞘狠狠砸向瞭望塔木柱,木屑纷飞中吼道:"列盾阵!弩手三排轮射!"吼声未落,他瞥见韩军营地方向亮起撤退的灯笼,瞳孔猛地收缩——韩朋竟不顾盟约,带着韩军精锐悄悄撤离。他气得满脸通红,对着韩军撤退的方向破口大骂:"韩朋老匹夫,背信弃义之徒!"
齐军的强弩率先发难,箭矢破空声如厉鬼尖啸。遮天蔽日的箭雨下,魏军盾牌手组成的龟甲阵瞬间千疮百孔。盾牌上绘着的魏国战虎被射成筛子,惨叫声与盾牌碎裂声混作一团。一名魏军百夫长刚举起盾牌,三支弩箭便穿透盾牌,将他钉死在身后的战车上,瞪大的双眼还保持着惊恐的神色,嘴巴大张着,似乎想要呼喊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在战车上摇晃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垂下头,鲜血顺着战车上的木纹缓缓流淌。
田忌一马当先,玄铁枪挑飞魏军裨将的头盔,猩红缨穗扫过之处溅起血雾。他望着城头残破的赵国旗帜,声若洪钟:"赵军弟兄们,田某来迟!"这声怒吼让残存的赵军士气大振。赵武挥舞着缺口的战刀,脸上缠着浸透鲜血的布条,布条上的血已经开始发黑,带着浑身浴血的骑兵从侧翼杀出。刀锋劈开魏军阵型时,溅起的血沫在月光下宛如碎玉,一名魏军骑兵的头颅被削飞,脖颈处喷出的热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温热的血洒落在地上,瞬间在寒冷的空气中升起一层白雾。
赵轩握着从尸堆里捡来的断剑,踉跄着冲进战场。他的玄色战袍被夜风鼓起,染血的下摆扫过倒伏的旌旗,战袍上大大小小的破洞边缘翻卷着,像一张张狰狞的嘴巴。当看见不远处庞涓的身影时,少年的眼睛突然亮起:"庞涓!"这嘶哑的喊声穿透厮杀声,惊得魏军主将猛然回头。
"乳臭未干的小儿!"庞涓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眼中闪过阴鸷,"就算今日暂退,下次定教你..."话音未落,齐军的投石机发出轰鸣,巨大的石弹擦着两人头顶飞过,在后方营地炸出深坑。飞溅的泥土糊住了庞涓的眼睛,他慌忙后退两步,一边用手擦拭眼睛,一边骂骂咧咧:"该死的!"却见赵轩已欺身上前,断剑直取咽喉。
剑光交错间,庞涓侧身避开致命一击,青铜剑削断赵轩一缕发丝。两人缠斗中,魏军溃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齐军的战鼓声震得地面发颤。庞涓突然虚晃一招,转身跃上战马,在赵轩的剑刃几乎触及后背时,他勒住缰绳回头狞笑:"赵轩,这不过是场小败!待魏王重整旗鼓..."话未说完,一支流矢擦着他耳畔飞过,惊得战马长嘶人立。他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险些摔落,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滚回你的魏国!"赵轩挥剑砍向马腿,却被庞涓策马躲过。看着魏军残部在夜色中仓皇奔逃,少年撑着断剑剧烈喘息,伤口渗出的血顺着剑尖滴落在焦土上,开出暗红的花。一名受伤的魏军士卒跪在地上乞饶,他的脸上满是恐惧,泪水和着泥土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赵轩正要挥剑,却看见对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最终放下了手中的剑,声音低沉地说:"滚吧,别再为虎作伥。"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硝烟渐渐散去。田忌翻身下马,将染血的披风披在赵轩肩上:"贤侄,好样的!齐国与赵国,永远是兄弟!"赵轩望着远处蜿蜒的魏军败兵,又看向满地狼藉的战场——王叔的残鼓歪倒在血泊里,鼓面上的血迹已经凝结,鼓身也被砸出了一个大洞;老周的铁铲插在冻土中,铲刃上还凝结着敌人的脑浆,铁铲的木柄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那是老周以前刻下的家人名字。他弯腰捧起一抔混着血与冰的泥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此仇,终有一日要让魏国血偿。"
邯郸城门缓缓打开,百姓们举着火把涌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挤到最前面,颤抖着双手捧起清水要给赵轩清洗伤口,她的眼中满是心疼:"孩子,受苦了。"几个孩童将家里仅存的干粮塞到赵军士兵手中,脸上带着崇拜的神情:"英雄叔叔,吃点东西吧。"当百姓们看见浑身浴血的赵轩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少年站在朝阳下,看着欢呼的百姓和并肩而立的齐军将士,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的话:"赵人脊梁,永远不会被折断。"晨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襟,远处的浊漳河泛着粼粼波光,河面上漂浮的断剑与旌旗,仿佛在诉说着这场黎明前的血战,诉说着那些英勇牺牲的灵魂,诉说着赵国永不屈服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