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熟三晌,只要三天的西南风一吹,老少爷们儿们就可以挽起袖子拿起镰刀下地收麦子了。看着今年这喜人的麦子,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盘算得乐开了花儿。
风还是来了,不过不是西南风,而是东南风。
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是一惊,禁不住都抬起头来看看天色。这一看不打紧,惊得老少爷们儿们不光是心里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孔也嗖嗖地冒气了凉气。西北天的云层很厚,黑压压得顶着东南风野马是得压过来。西北天的云碰上东南风,这是老天要往下面灌水的迹象啊!
老少爷们儿们的经验没错,很快,黑云遮盖了整个天空,东南风吹到这儿还打着旋儿地来回在这片土地上冲撞,来不及老少爷们儿们还有啥子琢磨,比鸡蛋还要大的雹子就开始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并且越砸越密。
“天啊!”
比鸡蛋还大的雹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两个时辰,接下来就是豆大的雨滴子密密麻麻地往下倒。
眼看三、两天就能收进囤里的麦子给两个时辰的雹子全给砸趴下了,还没等趴下的麦子有个喘气儿,这密密麻麻的雨滴子又给地里的麦子浇了个湿透。
这突如其来的天气让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给一下子绳子套脖似的给提留起来了,这天气要是马上能够放晴,今年这个麦季儿的收成影响不大,只是割麦子多费了点儿劲儿。
老天并没有在老少爷们儿们巴望天气放晴的眼神中收敛脾气,这样的雨一下就是半个月,这片土地给浇成了汪洋大海,淹进水里的麦子已经沤烂了,躲过水淹的麦子在这样的气温和湿润的环境下疯狂地发芽长个儿,半尺多长的麦苗绿成片成片的油油地显出精气神儿来。
“这个午季儿没收成了!”老少爷们儿瞅着这厚厚的麦苗心里流血了,“这都住雨三天了,这村子里还脚脖儿深的水。这才土地到户几年呀,原来大队时候修的水渠、排灌站都不见了。要是那些水渠还在,排灌站还在,咋的也不能住雨三天了村子里还这么多水!”
“就算还有排灌站,还有那些水渠,咱们这儿的水渠都是在地面上,也没办法排这田地里的水啊!咱们这儿的排灌站,只能灌不能排。这大半年,从耕到种,就盼着这午季儿能有个好收成。谁知这半年多的时间就盼来了这个,还不说这半年多的时间除草施肥花费的工夫,还白搭了种子、化肥、农药。这半年多在这几亩地上的所有花销都成了肥皂泡儿了,给这场雨水给浇得屁影儿不剩。”有人这样欲哭无泪地叹着气说,“水渠占地,土地到户时都给拆了扒了,土地到户之后这排灌站就没有人过问了,绝大多数排灌站里的设备都给人拆了当废铁卖了。再说了,就算是那些水渠和排灌站还在,这么大面积的积水也不是说解决就解决的事儿”
“别说这麦子了,你看看,就连上搂粗的大树,也给这场不睁眼的雨水淹得叶儿打蔫了!”又一个无可奈何的叹息附和着说,“眼瞅着今年的麦子那么好的长势,心里还高兴着想今年这个午季儿是个好收成呢,这场雨一浇,颗粒不收了,人都透心凉了!”
“透心凉也得接着种啊!”牛二筢子瞅着老少爷们儿这样灰心丧气的样子,心里也很疼,“今年的麦子收不起来了, 等能下地了,马上把田地翻起来,麦秸麦茬就翻进田里当肥吧,说不准秋上是好收成呢。”
“地还得种,谁让咱们是指靠着这几亩地活家口的庄稼人呢?”牛二筢子向无奈的村民说,“虽说咱们靠天吃饭,可咱们的日子总归还得往下过啊!”
“爹,这个午季儿是白瞎了!庄稼给这场雨水泡了,咱们园子里种的那些黄精也给淹没了。这还不说,这场雨水连下了这么多天,咱们家的鸡崽子也接二连三地死。”小米很丧气地跟牛二筢子说,“还有家里的那些羊,也得了瘟疫一样不见精神了。”
“别说鸡崽子和那些羊了,就是咱们这些人,也给这些天的连阴雨折腾得浑身刺痒,好多人身上开始长疥疮了。”牛二筢子说,“这是天灾,咱们谁也没办法!鸡崽子死了是让人心疼,这是老天造成的,咱们也没有办法让它们再活过来,就算咱们家今年不该有养鸡的运气吧!至于说那些羊,多小心些,过几天也能返兴过来,只是这些日子这些羊多遭罪了。”
“这场雨,我春梅姐他们也一准没有了啥子收成。”小米很心酸地说,“这年成,他们的日子该咋过啊?”
牛二筢子叹了口气一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就放心吧,有你豆子哥,咋的他也能支撑起那个家,只不过这个午季儿的年成让人日子紧巴点儿。”
“那个家没啥子底子啊!”小米说。
牛二筢子又是一笑,说:“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庄户人家,有哪一家真正有家底子?这个麦季儿的这场雨,为难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老少爷们儿。好在这几年每个家里多少都有点儿陈粮,勉勉强强今年的日子都能撑得过去。要是以前生产队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年成,每家都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要是前些年我们兄妹几个碰到这样的年成,说不定会是啥样儿呢!也算是老天照顾我们兄妹几个,那些年的年成还过得去。”小米由着牛二筢子的话感叹说,“今年午季儿这个年成,我也知道每家都能勉强过得去,可心里还是为春梅姐他们提溜着。”
“等雨水下去了,咱们得抓紧时间抢种,地里的那些麦秆麦子直接翻到地下去,咋的它们也能肥秋庄稼的田。”牛二筢子没有直接回答小米心里的提溜,琢磨着说,“早一天抢种,秋庄稼就能早一天扎根出苗。这样秋庄稼也就壮实点儿,秋季儿也就多一点儿收成。咱们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也只能这样根据天气来安排田里的耕种了。”
“还有癞豆他们家,遇到今年午季儿的这个年成,日子也就有袜子没有鞋了。”小米瞅着牛二筢子,痛心地说。
“今年午季儿的这场连阴雨,让很多人家的日子漏风跑气了!”牛二筢子也很无可奈何,苦笑了一下说,“终归老少爷们儿们的日子都要往前过,熬这样的欠收的年成,老少爷们儿们自然也都会各显自己的能为了,扑鱼抓虾,东拼西借,不管咋的,这日子还得过下去。还是那句话,好在土地到户有些年头了,各家缸里囤里多少都会有些积存,熬过这个午季儿不会有啥子难为!”
“可癞豆他们家不一样啊!腰里没积蓄,囤里没积存,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也没有啥子像样儿的进项,午季儿这个年成,说不准就把他们家一年口粮的指望给这场雨给浇熄火了!”小米紧盯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一笑,说:“其实这几天我也在心里琢磨癞豆他们那一家的日子,好在现在他们家有赵老师,再不济他们家背后还有咱们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他们家的日子再咋都能过得去今年午季儿的这个年成!”
“今年这个午季儿,老少爷们儿们都没有收成,每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呀!”小米还是担心癞豆家的日子不会像牛二筢子说的那样能轻易熬过去今年的这个坎儿。
“好在土地到户有些年头了,每家多少都会有点儿存粮,这个午季儿的欠收虽说让人的日子紧巴了,可也能过得去。”牛二筢子说,“虽说癞豆他们家没啥子存粮,老少爷们儿每家匀他们家一口,他们家的日子也能熬得过去,毕竟这个坎儿不长,等秋季儿收成了也就过去了。”
“虽说这个坎儿不长,可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个大坎儿!”小米说。
“是啊,再咋他们家的日子也比别人家难熬点儿。”牛二筢子接过小米的话,叹着说,“不管咋,全村的老少爷们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熬不过这段时间的日子。再说了,好在眼下这个季节,等雨水退了,田里和坡地上的野菜就多了,这个坎儿熬起来咋的也比六零年好多了。”
“这个倒是,虽说今年这个午季儿颗粒不收,咋的也比我们兄妹几个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这话,心里多少还是为癞豆他们家放心了点儿,庄户人家熬苦日子是很平常的事儿,只是土地到户之后的这些年老少爷们儿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就觉得再熬苦日子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要是没有土地到户,碰上这样的年成,苦日子不是照样得熬着过?眼下,再咋也比以前的日子容易多了。
“这靠天吃饭的日子……”牛二筢子这样叹了一声。
“这爷儿俩,说啥子烦心的事儿呢?”牛大锤今天倒没有骑他的洋驴,一步跨进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瞅了一阵儿牛二筢子和小米,笑着问。
“今年这个午季儿,糟心啊!”牛二筢子看了看牛大锤,叹着气说。
牛大锤笑着说:“这个午季儿是个灾荒年成,大家都是颗粒不收,上面不可能不管不问的!”
“你的意思是上面可能会有救灾?”牛二筢子转过头来盯着牛大锤问。
“这个肯定的!乡镇已经把今年午季儿的受灾情况上报到县里,县里会汇总全县的受灾情况向省汇报,省再向中央报告,中央再根据情况下拨救灾钱物。”
“这样,一层一层地下来,到咱们手里也没有多少了。”牛二筢子一笑说,“总归比没有要强多了。”
“多也好,少也好,总比没有要好。”牛大锤说,“多少总能缓缓老少爷们儿们的日子。”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是的!总归比没有要强一点儿。六零年那会儿,连续三年灾荒,虽说也饿死了不少人,但老少爷们儿最终还是熬下来了。今年午季儿这个年成,老少爷们儿家里多少还都有些积存的粮食,熬过这一季儿也不会有啥子过不去的问题。”
牛大锤琢磨了一阵儿,点了点头,说:“上面再拨些救灾的东西,老少爷们儿紧紧巴巴地把这一季儿熬过去就行。”
“上面要是真有救灾下来,咱们村上癞豆他们家得多照顾一些,到时候你就多费点儿心,在大队干部跟前多为他们家说几句话。”牛二筢子看着牛大锤,央求似的说,“咱们村子里就数他们家最紧巴,虽说眼下赵老师来他们家给撑门面了,可毕竟赵老师是个先生。老话怎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就赵老师那个身子骨,挑也挑不了多少,担也担不了一担,支撑那个家也是跟头流水的把式,磕磕碰碰的也摔骨碌。说实话,要是没有老少爷们儿们的帮衬,他们家的那几亩地他赵老师还真种不明白。”
牛大锤琢磨着点了点头,说:“要是真的能下来救灾,到时候我一定要在大队干部面前多为他们家说几句话。”
“到时候你要是多为他们家说几句话,他们家就能多分到点儿救灾,日子也就能稍微轻快点儿。”牛二筢子说,“不管咋的,别人家都有个老爷们儿支撑着,癞豆他们家不一样,虽说眼下是那个家的老爷们儿,毕竟他是个秀才出身,想撑起他们那个家,吃力!”
“我也看出来了,说句不该说的话,赵老师跟村里的老爷们儿相比,庄稼活上是差了一大截儿。虽说他是个教书匠,毕竟不是脱产的,不能全靠教书养活一家人,还得靠着这几亩薄地。”牛大锤说,“自打他进了癞豆他们家,要是没有老少爷们儿们的帮衬,他们家的日子也一准是癞蛤蟆上楼梯,叽哩打滚的还蹦不上去。”
“所以说,咱们要多对他们家帮衬点儿,免得让三乡五邻的老少爷们儿说闲话,说他赵老师进了咱们村子混得还是那个鸟样子。”牛二筢子说,“再咋,咱们卧牛岗子也要把他们家的日子给抬起来,让三乡五邻的老少爷们儿看看,进了卧牛岗子日子就能景气!”
牛大锤点点头,说“这样说,赵老师也算是咱们村的一个招牌。不管咋的,咱们得把这块招牌竖起来。”
“招牌不招牌不说,我就是想着让他赵老师也打心里觉得进了咱们卧牛岗子是他的福分,也让三乡五邻的老少爷们儿看看咱们卧牛岗子不欺外,相反,让他们看看咱们卧牛岗子养人养家。”牛二筢子说。
牛大锤点了点头说:“他们家的日子能过得体面了,不光是他赵老师脸上有光,咱们卧牛岗子也能落个光彩。今儿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为啥平日里农民家对他们家那么上心了,你们家不光是想着让他们家的日子能过出景气儿,也为着咱们整个卧牛岗子的体面。”
“这个午季儿颗粒不收,帮衬他们家是有心无力了。今儿听到你这个口风儿,一下子我就想到了他们家。”牛二筢子向牛大锤笑着说,“这事儿你就多费心了,必定我费心管不了啥用。就算我跟他们当官的好话说出一簸箩,也比不上你的一句话。”
“要是救灾真的下来了,到时候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一准给他们家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牛大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