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寒门初起
林宇的意识在刺目白光中被揉碎又重组,腐木与霉斑混合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他费力睁开眼,梁上垂落的蛛网正悬在脸侧,随风轻颤的蛛丝沾着几粒灰扑扑的虫尸。东倒西歪的土墙裂开尺许宽的缝隙,枯黄的茅草从屋顶破洞倾泻而下,阳光穿过飘浮的尘絮,在地面织就一幅斑驳陆离的光影画。
他低头打量自己——靛青色粗布衫洗得发白,补丁边缘磨得毛糙,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母亲颤巍巍缝上的。草鞋用麻绳胡乱捆着,大脚趾正从磨穿的洞口探出。床边木桌上摆着豁口陶碗,碗底沉着几粒冷硬的野菜粥,这让他想起前生世界里随手丢弃的汉堡,喉咙突然泛起酸涩。
"阿宇,该起了。"布满老茧的手掀开褪色的粗布帘,母亲周秀娥佝偻着背站在门口。她眼角爬满蛛网般的皱纹,鬓角白发被晨露沾湿,青布头巾下露出半张被柴火熏得黝黑的脸。灶台上的陶壶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裹着野菜的苦味在狭小的茅屋中弥漫。
父亲林大山已经牵着瘸腿的老黄牛等在门口。这个年近五旬的汉子身形佝偻如弯弓,补丁摞补丁的短打衣襟下,露出半截布满伤疤的手臂。"走,趁日头没毒,把西坡地翻完。"他瓮声瓮气地说,扛起锄头时,腰间系着的破葫芦水壶晃出哗哗的水声——那是昨日从三里外山涧打来的。
田垄间,林宇学着父亲的样子挥锄。铁锈斑驳的锄头足有十斤重,没刨几下虎口就震得发麻。汗珠顺着额头滚进眼睛,蛰得生疼。忽然,锄头磕在石块上,虎口瞬间裂开血口,鲜血滴在干裂的泥土里。"歇会儿。"父亲递来半块硬面馍,自己却啃着发黑的菜团子,"等你考上秀才,就不用吃这份苦了。"
暮色四合时,林宇总会揣着用桦树皮装订的手抄本,奔向村头破庙。老学究陈墨轩银发稀疏,架着玳瑁圆框眼镜,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他正用竹戒尺敲着斑驳的供桌:"'学而不思则罔',谁能解?"窗棂外的林宇脱口而出,惊得正在偷玩的孩童们纷纷回头。陈夫子透过镜片打量这个满身泥点的少年,忽然招手:"进来。"
从此每到课业间隙,林宇就成了破庙常客。富家子弟赵有财总斜睨着他,故意把砚台推到桌沿:"穷鬼也配摸笔墨?"林宇默默捡起滚落的毛笔,笔尖的狼毫已经分叉,却在宣纸上写出力透纸背的楷书。陈夫子抚须微笑,将珍藏的《论语集注》悄悄塞给他:"三日后来还。"
童生试那日,林宇赤着脚站在县学府门前。青砖地上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窜,周围富家子弟锦袍玉带,腰间玉佩相撞叮咚作响。"快看,叫花子也来考试!"哄笑声中,林宇握紧母亲连夜赶制的布包,里面装着半块墨锭和几支自制的芦苇笔。考场内,他屏息写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砚台里的墨汁结了薄冰,手指却滚烫。
放榜那日,唢呐声惊醒了沉睡的山村。里正举着红榜,扯着嗓子喊道:"林宇!头名案首!"母亲瘫坐在门槛上,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煤灰;父亲把旱烟袋攥得咯咯作响,突然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大笑。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赵有财父亲,提着两斤腊肉登门:"贤侄日后发达,可别忘了乡亲们!"
然而喜悦转瞬即逝。鸿文书院的招生简章上,二两纹银的束脩让林大山的手直哆嗦。深夜,林宇望着父母在油灯下唉声叹气,悄悄背起竹篓。山间的夜雾浓稠如墨,他举着火把在峭壁间穿行,腰间系着的麻绳磨得生疼。当指尖触到峭壁缝隙里的野山参时,崖下传来狼嚎,惊得他险些失足。
集市上,药材铺掌柜王得利转动着翡翠扳指,眯眼打量:"品相一般,顶多一百文。"林宇攥紧参须:"王掌柜,这是百年老参!"僵持间,身着绸缎的李员外路过:"卖给我!三百文!"接过铜钱时,林宇摸到李员外掌心的软嫩,再看看自己布满倒刺的手,忽然握紧了拳头。
临行前夜,母亲把三个熟鸡蛋塞进他包袱,又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你爹偷偷卖了老黄牛的钱......"林大山猛地拍桌:"说什么胡话!"但林宇分明看见父亲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睛。晨光中,他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上路,回望村口,父母的身影渐渐缩成两个小黑点。山风卷起衣角,他忽然想起游戏开始前的提示——"每个选择都将改变历史走向",此刻却觉得,他改写的何止是虚拟世界的命运。
踏入城门的瞬间,林宇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青石板路上,雕花木轮马车辘辘驶过,溅起的泥水在他裤脚绽开深色花朵。街边茶楼里飘出琵琶声,与小贩的吆喝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空气中浮动着胭脂香、肉脯香,还有从未闻过的香料气息。
鸿文书院朱漆大门两侧,石狮蹲坐如巨兽。林宇整了整衣角,正要迈步,却被门房拦住:"叫花子也敢闯书院?"争执间,一袭月白长衫的苏墨言踱步而出。这位书院首席生面容如玉,手持湘妃竹扇轻摇:"且慢。"他接过林宇递上的推荐信,目光扫过"县试案首"四字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既如此,随我来吧。"
穿过九曲回廊,学堂里传来整齐的诵读声。林宇站在门槛处,望着满室锦袍华服的同窗,突然想起破庙里漏风的窗棂。讲台上,白发苍苍的山长徐敬之轻敲醒木:"科举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诸君......"他的目光落在林宇补丁摞补丁的衣衫上,微微一顿,"当以学问立身。"
夜幕降临时,林宇在简陋的通铺上铺开书本。窗外,其他学子的房间灯火通明,飘来丝竹之声。他就着油灯微弱的光,在桦树皮上写下今日所学。油灯将尽时,窗外传来脚步声,苏墨言提着一盏精致的羊角灯:"一起读书?"月光透过窗纸,在两个身影上镀上银边,仿佛预示着,这场跨越阶层的相遇,将在未来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