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玥睁开了眼,她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她嵌在一片烂漫的野花丛中。这些花儿,花萼不大但花瓣却生得密,簇拥而生,像是粉色的樱花落在了地上,盖过西玥小小的身躯。
春天午后和煦的日光倾洒在她的身上,像一条看不见的薄毯,紧裹女人,叫她半分都不愿挪动。片刻,她才缓缓从侧卧转向仰天,一枝花落在她的额间,抚手撩开,开阔的湛蓝天空才完整地印入眼帘。
这是西玥回到柏林的第五个月。
许久,她才吃力地爬起来,轻拍了拍羊绒大衣,看了眼时间,哎呀一声,迈开了步子。
“琼斯先生,抱歉,我有些事情耽误了,会晚到半小时。” 西玥一边小步跑着一边打着电话,呼吸略有一丝急促。
“海尔曼小姐,没关系。您慢慢来。”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男声,伴着纸张翻页声。“文件我都准备好了,也仔细校对过,您只需要过来签字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很久。”
西玥已故的养父养母留给她一间独栋小洋房和两间闹市区相邻的铺子。在西玥回柏林前,小洋房一直交由房产中介维护打理,闹市区的铺子则空置着。西玥总觉得那些都是带着悲伤气息的馈赠,是不劳而获的财富,她并不习惯接受。
直到这次回柏林,万般无奈下,她才动了出租铺子的心思,因为,她有了不得不好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居夜宸。
西玥望着租约合同落款处的笔迹,名温文尔雅,字苍劲有力,看着像是华裔。
“琼斯先生,租客有没有透露,这店面会用来做什么生意?”
“西餐厅。”
西玥意味深长嗯了一声,毫不犹豫签下自己的名字。
“海尔曼小姐,那另外一间铺子您打算出租吗?”
“先放那吧。之后,我也得找些事情做。” 西玥浅浅而笑,她早已盘算在那里开一间家庭摄影工作室,靠着隔壁收租和自己的小本生意,不至于过得太狼狈。她想得有些出神,全然未留意琼斯先生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盒子。
“生日快乐,海尔曼小姐。” 男士彬彬有礼将纸盒摊开,里面有一块西式糕点。蛋糕上,渐层粉色花瓣镶成一片舟,憩在黑巧克力上,像是舟落湖面,淌过点点星空——细看黑巧克力中还真有透明色的紫苏。精美,别致。
“我有留意您证件上的生日,希望您别介意。” 男士继续道。
西玥流露出久违的如晨曦般温柔的微笑,声音清澈明亮,礼貌说道:“这真是太… …太感谢了,谢谢您。”
“快尝尝吧,这可是出自名厨之手。昨天出差科隆,排了好久才买到的。”
“您有心了。”
西玥浅尝一口,瞬间,蔷薇浓郁的花香在清甜樱花味的烘托下柔柔地拂过舌尖,弥漫散了出来。奶油甜而不腻隐隐透着香草的芬芳,仿佛将人置身于深幽的山涧峡谷中,绿荫环绕,一片叶落下,细雨相随。
真好吃。
西玥忍不住又挖了一大口。
五十多岁的琼斯先生在一旁支起了手。他沉默不语,望着吃相越来越放松的西玥,如看待自己的女儿般,眼神慈祥平和。他心想,这位只身在德国的年轻女士,怀着一个孩子,还能如现在那样带着感恩而乐观的心,享受每一种渺小且不足挂齿的幸福,那是多么令人敬佩的坚毅。
“琼斯先生… …”
突然,琼斯先生的思绪被一声细细的叫唤声打断,他抬头望见了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神情,充满紧张、焦虑与不堪。
“我想我需要去医院了。对不起,我把您这里弄脏了。”
曼西玥,妊娠二十八周,羊水竟然在今天,破了。
茫然。
这是接下来几个小时里,一间空荡荡的病房中,西玥脑中唯一的词汇。她以有限的德语和英语能力理解到,这肚子中的小家伙正跃跃欲试地想要出来,哪怕她还不具备可以独立存活的能力。
她苦涩地笑了笑,大脑麻木到根本体会不出自己会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小家伙的存活与否——她可能是一位富有魅力的优秀男士的骨肉,也可能是一个市井之徒的糟糠。曼西玥,你到底要以怎样的表情,去见她第一面,才不会去辜负这个顽强的生命力。
一切药物都阻止不了这倔强的小家伙想要出逃子宫的决心,就在夕阳时分,她悄然无息地诞生在洪堡大学附属医院的产房中。这具小小的、红彤又软绵的身躯躺在一只摊开的手掌上,只在西玥眼前晃了一秒,便被抱去了一边。产房中,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那一声哭啼之音。快点哭出来,快点哭出来,有那么一刻,西玥希望这个小家伙能活下去。
“海尔曼小姐,您的胎盘一直没下来,我们需要手动剥离。”
一阵晕眩中,西玥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听不清,无力点了点头。随后,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穿透了她的内脏,狠狠在脑门上敲了一棒,她痛苦地啊了一声,闭上了双眸,一滴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