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之畔,宽阔的水面上,一艘艘高大的舰船整齐地停靠在水畔。
其中一艘楼船尤为醒目,它高耸入云,仿佛一座移动的堡垒。
随着踏板放下,久未踏上陆地的刘义符顿感舒畅无比。
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
彭城的城门处,吊桥早已落下,城内的百姓和官员们早已在岸边翘首以盼,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艘楼船,等待着一位重要人物的到来。
不久,一名长相儒雅的青年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前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大兄,您总算是来了!这几日,敬士常在我耳边念叨您呢!”
这位青年站在刘裕身前,正是他的族弟、彭城内史刘遵考,而那位被称为“敬士”的,则是建武将军沈林子。
沈林子此刻正站在刘遵考身旁,听到他第一句话就向刘裕“打报告”,心中不禁有些不悦,但他深知刘遵考与自己主公的关系,因此并未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刘遵考的才能虽不算出众,但也能勉强达到及格线,然而,若没有刘怀慎、刘道怜等几位宗室元老坐镇后方,前方又无人可用,他又怎能与沈林子并肩而行呢?
当他看向刘义符时,一时间竟未认出来,惊叹道:“车兵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他想要伸手去抚摸刘义符的头顶,却被后者巧妙地偏头避开。
刘遵考见状,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向刘裕禀报城内的近况,他详细地汇报了各项事务,包括民生状况、治安情况以及军事部署等。
刘裕听后,点了点头,表示对刘遵考的工作还算满意,他深知,作为一城之内史,刘遵考肩负着重大的责任,虽然刘遵考在某些方面还有待提高,但他已经尽力在维护彭城的稳定和发展。
随后,刘义符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彭城,城内的街道两旁,百姓们纷纷跪拜迎接,他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对这位年轻君主的敬仰和期望。
刘义符走进府邸,环顾四周,心中感慨万千,这里曾是他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如今再次回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刘义符对他的叔父态度冷淡,他更关注那些年轻且刚毅的将领。
此时沈林子不满地说:“主公,王镇恶已经攻下了谯郡,如果再晚来些,恐怕您就无法参与伐秦之功了。”
刘裕派沈田子佯攻武关,实则为他人铺路,前线激战正酣,王镇恶与檀道济每攻下一城,沈林子的心情便更加急切。
兄弟俩对刘裕的决定虽无怨言,但心中难免有些不平。
对于沈林子的抱怨,刘裕只是轻描淡写地安抚了几句,随后带着众人进城。
“怎么不见仲德?”有人问。
原来,作为名义上的前锋都督,王仲德并未出现迎接。
刘遵考解释道:“王都督正在率领士兵清理河道中的淤泥。”
由于黄河泥沙淤积严重,船只难以通行,人们称之为“黄河斗水,泥居其七”。
泗水与黄河交汇之处,水流湍急,泥沙俱下,由于泥沙的堆积,岔口时常被堵塞,给行军带来极大的不便。
刘裕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当他得知水路被泥沙堵塞的消息时,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皱起眉头,询问道:“要多久才能疏通?”
沈林子回答说:“应该快了。”
刘裕看到刘遵考神情犹豫,便转头看向沈林子,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林子面对刘裕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昨夜已经通了水,明日午时前,船队就可以通行。”
听到这个确切的回答后,刘裕才舒展了眉眼,他扫了一眼刘遵考,发现他略微低着头,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于是轻叹了一声,继续进城。
刘义符、刘义真和谢晦等人紧随其后,步行进入城中,刘裕没有乘坐车辆,这并不是因为彭城的僚属没有准备好车驾,而是因为他已经阔别彭城七年,想要好好地观赏一番这座城池的变化。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城中,街道两旁的景色也在不断变换,店铺、民居、行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而又陌生,刘裕不时地停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仿佛想要从每一个细节中寻找出曾经的记忆。
刘义符等人默默地跟在刘裕身后,他们知道,此刻的刘裕正在回忆过去,他们不敢打扰他,只能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
过了许久,刘裕才终于从回忆中苏醒过来。
刘义符对于沈林子早有了解,他面带笑容,对刘裕说道:“父亲,泗水被泥石堵住,阻挡了我们,却没能阻挡沈将军。”
刘裕在建康部署时,安排沈林子和王仲德从汴水出石门,占据洛阳以北的渡口。
刘裕明白刘义符的意思,他严肃地说:“像他这样沉不住气,立了功却没有长进,有什么用?”
沈林子正为刘义符替他说话感到惊讶,听到刘裕的训斥后,像刘遵考一样羞愧地低下头。
不知何故,跟在刘裕身后的刘义真眼皮一跳,脸色变得乖巧起来。
刘裕对沈林子寄予厚望,远超他的兄长沈田子。
王镇恶已年近半百,而沈敬士正值壮年,将来立功的机会多的是。
刘义符知道父亲的态度是因为众将为了军功联合劝他留守建康一事,当时沈林子并不在场,不知道这件事,因此惹恼了刘裕。
刘裕为人豁达,并未因沈林子的小失态而多加苛责,简单训斥后便让他率领水师先行。
沈林子闻言,应了声“是”,随即快步走向战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刘遵考见状,认为沈林子此举颇为无礼,欲向刘裕进言,却遭刘裕以“各司其职”为由打断,刘裕虽然对宗亲宽容,但涉及自身根本利益时,他仍能保持清醒,沈家兄弟忠勇双全,又受刘裕厚恩,即便刘遵考如何劝说,刘裕也不会因小事惩罚沈林子。
刘义真感到头晕,想先回去休息,他的兄长刘义符也有同样的感受。
长时间乘船让两人都感到不适,刘义真一路走来,感觉自己与押送的死囚无异,只是少了镣铐,多了灰头土脸。
等刘裕到了官署,刘义真便立刻跑进早已收拾好的屋子。
而刘义符则继续伴在刘裕左右。
他接过刘裕过目后的战报,感慨道:“父亲责备沈将军心急,可这军功如同洒落在地上的金银般触手可得,孩儿看了,也有些心痒。”
王镇恶与檀道济发兵以来,攻城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打下一城,收缴物资,整编降军,旋即又攻下一城。
那群秦将别说死战,能做做样子守上一日都极为难得。
见刘义符跃跃欲试的样子,刘裕笑道:“无非开胃小菜罢了。”
“父亲吃过山珍海味,孩儿却连滋味都未曾尝过……”
刘裕听出他话中之意,问道:“你要随敬士同去?”
刘义符颔首应下:“有蒯将军在,孩儿想……”
谢晦正坐在堂侧处理军务,听到谈话,赶忙起身劝道:“世子切不可以身犯险。”
刘裕沉吟片刻,开口道:“战场之上,绝非儿戏,你这段时间要多多学习、仔细观察,切不可好高骛远。”
颜延之教导刘义符已久,但那纸上谈兵的做法终究不可取。
即便当下形势一片大好,可谁能保证百战百胜呢?若让刘义符担任先锋军,刘裕恐怕夜里都难以安心入睡。
刘义符微微苦笑,说道:“孩儿明白了。”
说罢,刘裕开始审阅战报,他面带微笑地说道:“此人倒是有些本事,宣明,你看看。”
谢晦走上前接过信纸,仔细阅读后问道:“主公打算封他什么官职?”
“德祖在信中提及,他的妻子独自待产,我让他担任新蔡郡守怎么样?”
刘裕似乎早已有了安排,却偏偏要询问一番谢晦。
谢晦看了一眼低头伏案的刘义符,说道:“此人乃是降将,而新蔡是江淮通往豫州和兖州的要地,主公这样安排,恐怕不太妥当……”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他呢?”
晋军出征时虽号称二十万,但实际能战之士不足十万。
但随着战事发展,加上新降的秦军,总兵力也确实超过了二十万。
“这人有勇有谋,让他继续跟随毛将军,待平定关中后再作安排。”谢晦说道。
而后,刘裕记起一事,询问道:“琅琊王是否安置妥当”。
刘裕带着司马德文北上名义上是让他代陛下去洛阳祭祖,实际上是为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安置妥当了。”谢晦说道。
刘裕又问:“‘那蠹虫’情况如何?“。
刘裕说的是害死徐羡之而后逃走的司马休之。
谢晦反应迅速,马上回应道:“我派人打听过了,那蛀虫还在长安。”
长安城中,十月初时却似夏日般炎热。
各方奏报传来,让城内上至君王宗室,下至普通百姓,皆人心惶惶。
宫门处,姚绍满头大汗,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他唇舌干燥得厉害,只能快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解下腰间的革袋,往嘴里大口灌着那早已晒热的温水。
先前赫连勃勃来犯之时,他还能在府中从容等待诏令。
但当听闻晋军已攻破许昌,即将兵临成皋时,他一刻也坐不住了,将大军滞留在安定,只带数十精骑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到了殿外,姚绍正打算让宦官进去通报一声,却突然听到殿内传来怒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