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蹇鉴深呼一口气,他松开了手,将赵玄缓缓放下,瘫倒在门旁。
“你…你们快把门堵住。”
“是。”
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秦军来回奔走的将院内的杂物腾堆在门后。
“你…你过来……”赵玄呼唤道,他的肩上,腰腹,双臂,大腿上都已受了创伤。
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蹇鉴猛地将甲胄脱下,扔在一旁后,他将自己被血汗所浸湿的布衣撕裂成数条。
“水!”蹇鉴喊道。
“是!”
几名亲信慌忙的将水桶提过,与蹇鉴清洗起布条起来。
“我…我受三皇重恩,不,不能降,你,你自,自己去找生路……”赵玄躺靠在墙边,轻声呢喃道。
数十名秦军士卒听此一言,纷纷悲愤不已。
蹇鉴的手止不住的抖动,他笨手笨脚的开始紧勒着那永远也缝不完的伤口。
“将,将军这是何必呢!”
待为赵玄包扎完毕后,蹇鉴颤声喊道。
“伤势,太重,你,你们,走!”赵玄声嘶力竭喊道。
听此一言,蹇鉴再次抱住赵玄,他一字一句的泣声说道。
“我若为苟且弃将军于不顾,后生怎能自安?!”
“将军不走,我便不走!”
“仆不走!”
“俺也不走!”
“将军待仆等至亲,您为忠而死,仆等为情义而死,将军不用再劝了!!”
不知何时,赵玄帐下那位瘦弱的主簿也穿上铁甲,拿起长刀,身处在这拥挤的小院当中。
听得此话,赵玄一时哑然,他有气无力的扫过众人,却不敢看向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庞,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愚忠害死这些愿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麾下。
世间道理本就无章法,那些无忠无义无信之人能夺取天下,能驾驭在众生之上,而且活得要比他们这些守节之人长久的多。
赵玄抬头望向了天。
空中乌云弥漫,小小的四角院落似是一座牢笼,自己困在了里面,却不愿推开门出去。
是我错了吗?
为何自古忠义之人总是不得善终?
雨还在下。
不知为何,这雨有些温热,打在身上,便如灼烧一般。
水滴从眼眶划过脸庞,融于血泊之中。
“蹇鉴誓与将军共生死!!”
“誓与将军共生死!!!”
呐喊似是要揭开天幕,直顶苍穹,欲质天公!!
“轰!!!!”
雷鸣乍现,倾盆大雨而下。
沉重的水珠冲刷着一根根带有脏污血迹灰鬓。
“砰!”
声势浩大的院落怎能不被攻入坞中的晋军所发现?
脆弱的木门似是风中残烛一般,苦苦的支撑着。
原本跪坐在地的士卒一一站起,纵使他们浑身酸痛,血一直在流,可因为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他们重新拿起刀剑。
一名士卒唇角发白,面无血色,他费力的想要站起,但双腿却不听使唤,他用力的一次又一次捶打着毫无知觉的大腿,鼻涕与泪水止不住的涌出。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拉起,用肩膀撑着他身躯。
“将,将军。”士卒泣不成声“俺,俺不想死,俺娘……”
蹇鉴握着他冰凉的手心,心中就像是有把火在不断烧,越烧越旺。
“砰!!”
木屑飞溅,带有泥泞的皮靴卡在了缺口。
“砰!!!”
木门倒塌,一名名重甲武士齐齐排列在外。
那些武士看见院内情形时,都愣了一下。
数十名秦军竭尽全力的站在门前,他们用躯体组成一道肉墙,护佑着躺靠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赵玄。
“世…世子…”
破门的武士见状,一时间不知所措。
刘义符听得呼唤,缓过神后,旋即踏步上前。
几名武士上前阻拦,却被他挥手止退。
数十名秦士看见眼前英武少年后,也不由一愣。
那刻画在金甲表面,栩栩如生的麒麟像是要奔腾而出。
蹇鉴立于众人身前,他手握铁锤,正等着院外的敌军杀来,却不曾想到是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门前。
刘义符望见赵玄后,冷声道:
“你们若不想看他血流而死!便给我滚开!!”
少年怒声如雷轰顶,撼动着众人心弦。
蹇鉴霎时间语塞,他僵在原地,看着少年径直走来。
“让开!快让开!!”
原先还想以死明志的数十秦士就像是犯了错的孩童一般,争先恐后的避让到两侧。
“蒯恩。”
站立在刘义符身后的蒯恩,惊愕着打量着众人后,急忙应道。
“仆在。”
“将他背到榻上去。”
“诺。”
“快唤医师来!”
“诺!”
矗立在院内外的武士大为悸动,他们看着眼前与自己为敌的秦士,眼中再无贪婪与杀意,剩下的,只有无法言说的悲凉。
今日的他们,又未必不是明日的我们。
沙场征战,最见不得此种场面。
刘义符趁着蒯恩将赵玄置放在榻上的时候,还不忘到屋外训斥。
“你们想让他活,也不知要让他躺在榻上!”
面对这些糙人,刘义符也感到些许无语。
须鬓杂乱不堪的年迈医师被武士背到院内,脚步悬浮的入了屋。
几名年轻些的学徒也相继赶来,刘义符遂让他们一同料理着数名伤重的秦士。
刘义符看着身材壮硕,力大如牛的蹇鉴如同娘子般扭捏,费力帮忙的蹇鉴顿时被逗乐。
“你叫何名?”
“我…我仆名叫蹇鉴。”
“蹇鉴?”
听得如此拗口的姓名,刘义符念了一遍,便知晓不是他取的。
“可是赵玄给你取的名?”
“世子怎知?”蹇鉴惊诧道。
蹇字含有迟钝、困苦之意,鉴则是自鉴的道理。
不得不说,赵玄有识人之能,只不过这蹇字倒是一语双关。
刘义符听得院内的吼声时,便当即领着百名白直武士赶来。
没想到,竟让他撞如此壮哉的三十名秦军将士。
蹇鉴刚问完,又焦急问道:“将军如何了?”
刘义符见他呆头呆脑的,却又十分重情义,顿然心生爱才之心。
“你家将军虽受创十余处,好在不是致命伤。”
蹇鉴听着,一张圆饼大脸绷紧。
刘义符观蹇着作态,笑了笑后,看向了蒯恩。
“你家将军受的伤未必有他多,放心便是。”
蹇鉴偏头看向蒯恩,见其左眼斑白与面上疤痕,顿然深信不疑。
“我问你们,可想报仇?”
刘义符站起了身,向着院内的数十人问道。
蹇鉴听得刘义符提起闵恢三人,怒目喊道:“想!”
蒯恩瞥了他一眼,险些就要上手去擒。
“我会在坞中待上两日,能拿得起兵器,便随我到洛阳去,拿不起兵器的,就与赵将军在此养伤,如何?”
“俺…俺……”随着下体恢复了些许知觉,一个伤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想去为赵玄报仇,可又惦记着家中老母亲。
刘义符瞄见他脸上窘境,笑道:“你连路都走不动,拿得起兵器又有何用?”
几名伤卒面露苦笑,都明白这位素未谋面的世子是在给他们台阶下。
“勿要勉强,若是受了伤的,惦记家中亲眷的,都可以留在坞中,我不强求。”
在刘义符几番劝诫之下,除去五名伤重的,其余人都表示愿意追随他到洛阳去。
刘义符清点了一番,得知共有二十七人,嘴角微微上扬。
安排好院内众人后,刘义符遂转身进屋去,蹇鉴也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