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十一月,晋军将士少有能如此长久停歇,刘裕以魏军蠢蠢欲动为由,令王镇恶等将偕同刘义符坐镇洛阳,待他亲赴洛阳后,再做西进的打算。
从豫州至司隶,行军一路畅通无阻,其原因一是一路受降,二是地势平坦,不如关中险峻,如今潼关便是昔日之虎牢。
大军西进,唯有两条山道可走,北崤道相对平坦,但面对派有重兵把守的函谷关,从北崤道过,等同与秦军主力硬碰硬,且是在对方占有地利的情况下。
此前豫州与司隶未见秦国能人,据…世子所传来的消息,东平公姚绍已经开始动身,安定的兵马在何处,对于众将来说就像一根心头刺,要想攻克由姚绍统领的秦军主力,实在不太现实。
王镇恶绕着帛图来回走动,众人沉默不语,他出声道:“主公尚未未起行,纵使起行,魏军动向不清,大军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主公亲至,至少要数月时日,关内不比江南,凛冬之际交战,变数难料。”
“王公西进,我是赞同的,只是……”刘义符缓声应道。
正在商议之际,一名副将面色大喜地进来:“世子!诸位将军!潼关生乱!”
王镇恶急忙问道:“发生何事?”
“几位秦将意见不合,领各自麾下兵马打起来了!”王镇恶思忖片刻,说道:“该是姚懿的人马。”
檀道济、毛德祖等人听到此言,原先的怀疑消散大半,毛德祖颔首道:“姚懿欲篡位已久,倒不算奇怪。”
姚泓与姚懿、姚恢等人之间的关系如同即将融化的薄冰,天气稍一热,便忍不住破裂。
“不管消息真假与否,其宗室争斗之际,我等坐壁上观,岂不白白错失良机?”说着,王镇恶又开始“煽动”堂内众人。
沈林子似是听厌了,他皱眉驳道:“王将军怎总是想要违主公之令?”
面对沈林子的质问,王镇恶不以为然,他出声解释道:“从洛阳到彭城,数千里之遥,军情传递,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若事事相询于主公,我等该如何克秦?”
“诡辩!”沈林子没好气喝道,“关外关内情形怎能同日而语?!关外多少秦军,关内多少秦军?关外坐镇是何许人?关内坐镇又是何许人?哪怕抛开此二点不论,函谷、潼、崤山等天险雄关,哪个不比肩于虎牢成皋二关城?若是强攻,纵使攻克了长安,主军未至,可有足够的兵马驻守?”
沈林子一番话,可谓是将弊端诠释得淋漓尽致,总而言之,风险太大,他们担不起,一个不小心,便是前功尽弃。
刘裕不敢赌,沈林子更不敢赌,洛阳失失复复百年,若不能一举灭秦,失去无非是早晚的事。
司隶,当为天下之中,对于晋而言,若将洛阳视为边城,将其当作缓冲江淮的四战之地,那复不复洛,意义并不大。
王镇恶就好比激进派,而刘裕沈林子则是保守派,一个想要趁势速攻,一个想要稳扎稳打,但两者所身处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或许此时统领前军的乃是刘裕本人,他见此情形,未必不会同王镇恶一般急迫。
“秦国人心各异,唯有姚绍能撑起大旗,其余宗室皆想要趁此上位,杜、韦等士族置身事外,依你所言,关内地势险峻,难以攻克,难,便不攻了?你若只会打顺风之战,怎报答主公之恩情?!”
听此,沈林子脸色一沉,他错愕地看着王镇恶,顿了一下,说道:“我正是为报主公之恩,方才不让你如此乱来!”
眼看两人要无休无止地争辩下去,刘义符咳嗽一声,安抚道:“勿要再争,是去是留,看诸位将军心意。”
刘义符其实也是赞成王镇恶西进,不止是他,其余将士也多有此念想,有时候所谓的大势也就是一口气,停留在洛阳太久,不说别的,保不齐便会吹起一阵思乡之风,唯有让他们继续行军前行,才能加以遏制。
王镇恶与沈林子见刘义符出言,也不再争执,而是纷纷看向了他。
“再往后僵持下去,将士们不耐北方寒冷,进展只会一拖再拖,要是真给秦国缓出口气来,即使能攻克了长安,所耗费的钱粮,牺牲的士卒,不可估量。”说着,刘义符起身走到众人身前,“虽然父亲已有回复,但诸位将军多数赞成西进,无论战况如何,我可为诸位将军担责!”
众人见刘义符义正言辞的担保,脸色多有动容,堂内落针可闻,刘义符见无人表态,遂率先发问道:“檀将军,你可赞成西进?”
檀道济偏头看向了毛德祖,他见后者深思熟虑,一时也做不出决断,刘义符顺其眼光望去,问道:“毛公可赞成?”
“函谷设有重兵,不可强攻,大军西进,该要饶过此关。”毛德祖虽未直言,可其态度,是与王镇恶相差无几的,他们二人皆是秦人,但前者在关中生活有十数年,王镇恶自从记事起,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五六年,且大多时候都身处在大院之中,相比于毛德祖而言,王镇恶对关内的了解,也就比沈林子、檀道济二人略懂一些。
“我思绪多日,我与德祖西进,便走南崤道,过宜阳绕过函谷,直取渑池。”王镇恶在帛图上比划着,他从标有洛阳的字迹往左右下移,又上移至渑池。
从南崤道进军,除去避开函谷之外,再无其他益处,道路狭窄难以供大军通行不说,进军路上还有各个难以攻克的邬堡,其中以一全邬、檀山邬为例,这两处邬堡依山傍水,比起柏谷邬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非拔去不可,晋军知晓可以绕过函谷,以往的外军便不知晓吗?自晋以前,南崤道未有多处邬堡时,依有雁翎关、蠡城等山关险城,即使王镇恶一路顺遂,最起码也要数月时光,而若是能够在一月内攻克函谷的话,沈林子也早就领兵出发,而不是在此与王镇恶争论,正因为攻函谷无望,便只能另辟蹊径。
“南崤道上的邬堡,多为世家豪族把控,路上的大小县城亦同,其中以待王师者不在少数,依我看,走南崤,远比攻函谷轻易。”王镇恶解释道。
那些士族中人,最擅长的便是顺应大势,道路看似艰险,但要是有“百姓”箪食壶浆相迎,便与平地并无一二。
见众人沉思,王镇恶又道:“国难之际,姚泓不得不用宗室子弟,他定然不会将破虎牢之因公布与众,可用的宗亲寥寥数人,姚绍纵使动身,多半驻守于潼、函二关,南崤无将,岂不是唾手可得?”
沈林子不熟悉关中地形,他虽听得头头是道,若要他领军入南崤,是远不及王镇恶、毛德祖二人,此时的西进,对于两位秦人而言是大好机会,对于沈林子则不然,王镇恶用余光打量着檀、沈二人,他见前者蠢蠢欲动,后者瞻前顾后,便在心中思量。
过了一会,王镇恶指着图中的黄河,说道:“南崤道不足以供大军通行,秦军观我等兵出一路,难免调重兵屯于渑池、宜阳,倒不如兵分两路,分而击之。”
刘裕位于太极殿时,便是以分击为主,使胡藩、朱超石、沈林子两路兵马与前军相互策应,而子午谷与武关的两处人马虽没有进展,也算是变相削减了秦军的兵力。
攻伐之道,就在于此,要是晋军同六国联军,后汉诸侯联军般汇集兵力于一处,哪能有这般进展?如今王镇恶欲兵分两路西进,也是依照此理,分攻并非万全之策,非常看重领兵将领的武略,也就是刘裕麾下猛将如云,不愁无人可用,当然,用的不好,便要为敌所噬,各路溃散,全线崩盘集兵于一处,有利有弊,对于人心不齐的各路兵马,至少能保证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