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子本还有些迟疑,可当他仔细想过后,语气放缓道:“王将军之意,是要我领水师西进?”
“秦军畏首畏尾,可洛阳无重兵,面对其反扑……”王镇恶看了眼刘义符:“世子年少,该留人镇守洛阳。”
“既如此,你又何出两路之说?如今能走的两路,无非南北二崤道,要走水路,便要借道与。”
拓跋嗣的态度,刘裕传来的信中已经写的很明确,两岸的渡口分别为秦、魏两军所占据,自洛阳以西的黄河,水势更为湍急,船只难以操控,错过了渡口,亦或是被河水冲散,皆是常有之事。
除去天时,晋军登岸又要受秦军半渡而击,阵型施展不开,只能顺着河水继续漂流西进,一旦孤军深入,断了粮草补给,那就是瓮中之鳖。
“我所说的两路,乃是我与德祖克渑池之后。”
“这……”听到这沈林子终于是明白过来,感情王镇恶这是在给自己画饼充饥。
“过函谷并非难事,克潼关则是难事,姚绍受三主重用,不可小觑,其人稳重,且深晓用兵之道,我常将自己位置的换作与他身上,以此推演。”
话音落下,王镇恶又看了一眼刘义符后,接着说道:“忠于姚氏之臣寥寥无几,他调主军回援,与其分兵于函谷、宜阳,不如集大军驻于潼关,如此,分击之策无用矣。”
真要让他来做,便不会任由己方倒戈,他会将潼关以外的军民尽可能回撤于关内,以潼关为国家的生死界限,这般做,也就只能想想,即使天子答应,群臣也不答应,群臣答应,地方大族不答应,真要他派兵去迁移军民,只会使动乱来的更快。
并非是所有人能跟昭烈帝比肩,常有人抨击他携民渡江乃是不智,可能够让一群世代居住于此的百姓,自愿的跟随一个漂流半生之人远离故乡,可谓是难如登天,更别说那些大族坞堡中的坞民了,要不是苻坚下诏拆毁司隶与京兆的坞堡,现在的关内,约莫五里设一坞,实现了“坞堡化”。
“我攻占渑池后,你便与道济领水师入函谷,北上攻取蒲坂。”语毕,沉默了半晌的檀道济出声道:
“便依镇恶之策。”
沈林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扫眼看向众人后,见没有人支持自己,无奈妥协道:“我依王将军之策。”
“好!”
金墉城门处,刘义符与王镇恶、毛德祖三人步行至城仓,望着一车车满载的粮食运出。
“我与德祖不在,世子可倚重于道济与敬士。”王镇恶相嘱道。
刘义符笑了笑,回道:“王公顾及太多,秦军断然不敢兵出函谷。”
“凡事有万一,世子切不可大意。”王镇恶忧声道。
长安是何情况,他只能窥其一二,要是姚绍领大军出函谷,直攻洛阳,那便要山峦崩塌。
刘裕领主军与拓跋嗣对峙,自己又绕道与南崤,檀道济与沈林子虽能独当一面,但比起那些个老狐狸,到底还是年轻。
“嗯。”话音落下,三人一时无言,刘义符想起了什么,随与身旁武士吩咐了几句,半刻钟后,一车装载着铁鸱(chi)运来,刘义符拿起两把,分别递给了王镇恶与毛德祖。
“南崤山道艰险,县城与坞堡墙壁低矮,攀岩攻城时,可用此铁鸱。”刘义符入洛阳时,得知王镇恶有意西进,便令众人征募工匠,一方面打造些旗帜,修补军械甲胄,另一方面便是为了改良一番这铁鸱,也就是飞钩。
铁鸱攀爬山道,亦或是攻打坞堡时,这东西有奇效,王镇恶领军入崤山,定然用得上。
毛德祖接过铁鸱后,便轻手摸着那铁鸱的四刃脚钩,刚一触摸,指尖便破了皮,渗出几滴鲜血来。
刘义符见状,急忙喊道:“毛公!”
“无碍。”毛德祖以笑置之,他似感受不到痛觉一般,不慌不慢的从衣袖中掏出巾帕,包裹住了指尖。
“毛公还是敷些草药为好。”
“嗯。”
王镇恶看着“爷孙”两人,摇了摇,笑道:“不过是破皮而已。”
“金石毒素渗入肌肤之中,便要生疮……”等刘义符述说一番后,王镇恶方正色道:“我与德祖克渑池后,还望世子勿要与他二人一同西进。”
面对姚绍、姚懿,与面对姚洸、姚掌等人,变数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要是刘义符跟随在他们身旁,特殊之时,便是一条软肋,入关镇复洛,已是大功,刘义符无须再与他们一同赴险。
“王公放心,我会在洛阳等候父亲。”
“如此便好。”
金碧辉煌的殿门前,姚泓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一时呆愣在原地,他看着门旁梁柱上刻画着的龙首,似是熟悉,似是陌生,姚泓直视着那栩栩如生的龙首,不知怎的,眼前竟浮现一张脸,面庞上的轮廓与自己有些相似,等他仔细一看,便见着须鬓斑白的老者。
“祖…祖父……”姚泓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虚无缥缈的一幕,浑身开始止不住的打颤。
“朕征战一生得来之江山!竟留你如此糟蹋!!”
听见怒喝之声,姚泓脚步悬浮的往身后退去。
“啊!祖…祖父!孙…儿……”“闭嘴!”“啪!”姚泓跌倒在地,转身向往台阶下跑去,可无论如何他如何跑,却依然停留于原地。
身心为恐惧所笼罩的他回头望去,见姚苌的身影与怒容依在,遂换了方向,直直的往殿内跑去。
大殿空无一人,急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打破空气中的寂静,刚想喘息一口气的姚泓,却见那阶上的御榻前站有一人。
“父…父皇?”姚泓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他缓缓的向前走去,想要看一看那伴自己左右数十载的父亲。
“父皇?!”姚泓高声唤道,他见人影未有回应,一时间踉跄不已。
姚泓释然般坐到了地上,他嗫嚅道:“父…父皇…孩儿见到了阿爷,阿爷他怒骂儿,骂儿……糟蹋了他老人家的江山……”
“儿实在没法子…儿一直想学您……可儿愚笨…只学得您的仁……二弟他们要儿的命……要这御榻,儿早与您说,想将这位置让与他们……”
“儿对弟弟们推心置腹,可您看看!他们要儿死呐!!”
“刘裕率大军杀来…儿真的尽……真的尽力,想要守住您与祖父的基业……可…可儿无能……实在守不住呐!!”诉说着,姚泓出声愈发的哽咽。
“儿算是看明白了,汉人与我羌人并无不同,您常与孩儿说弱肉强食,可汉人不像胡人,他们要吃肉,不像我们用手大口撕着吃,而是用筷子一口一口夹着吃!!”
什么忠君仁义,满朝文武,唯有姚绍一人可让他推心置腹,秦国上上下下多少官僚,多少汉臣,能同董遵者,有几人?
“儿要被他们分食殆尽呐!!”呼喊着,姚泓骤然起身,三步两步的冲上台阶。
“父皇!”姚泓挽住干枯的手掌,缓缓的拉动,等当期盼的看去,却顿时僵在了原地。一张似虎似麒麟的兽首浮现于眼帘。姚泓当即哆嗦了一下,赶忙撒开了手,他惊恐的往后方退去,却不小心踏了个空,身子止不住的下坠,他侧身看向下方,等待他的,唯有一望无止境的漆黑。
“啊!!”姚泓惊坐而起,身上衣袍已为汗水所浸湿,昏暗的烛光让他恢复些许神智。
一张温热的手掌席上眉梢,姚泓抽了一下,转身看去,见是那秀丽皎洁的脸庞,方才喘下一大口气来。
“陛…陛下是做了噩梦?”女子细声问道。
“皇后,朕…朕只是。”回想起梦中见闻,姚泓心有余悸,他再次躺靠下去,说道:“睡吧。”
女人轻轻的将手臂撑开,她忧声说道:“近来噩耗不少,陛下平日不与旁人说,不妨与臣妾说说,总是憋在心中,是要得心病……”
姚泓侧头看向这位陪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寒门女子,心里的苦楚几欲喷涌而出。
“晋寇半月攻克洛阳,懿恢他们却还在窝里斗,朕怎能不心忧?”
他甚至派了自己仅存的五千禁卫军驰援洛阳,可谁曾想到,姚洸能够败的如此之快,姚泓不是没想过用其他人坐镇洛阳,可现在不单有赫连勃勃虎视眈眈,懿、恢以及其他宗室一样在死死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