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公,并非我等好战,实在是晋军欺人太甚,滑台之重,无需赘言,陛下兴王师南伐,连渡河都困难,何谈收复中原?
“是啊!长孙公怎知刘裕无染指河北之意?若不作防备,晋军杀来,而陛……”话到一半,将领意识到说漏,赶忙闭嘴,不敢再言。
邺城离黄河只有数日之程,要是晋军暗渡黄河,直奔……这些设想虽不大有理,却是打动人内心的好法子。
当下,拓跋嗣骑虎难下,就算刘裕真的是借道,他也得调重兵沿岸把守,谁能保证刘裕西进渡河时,见沿岸守备空虚,突发奇想登岸北伐?换做旁人统军也就算了,刘裕却让人不得不遐想。
况且刘裕自北伐起,一直驻守彭城,虽说是为前军保证后方,可是否有北上之意?魏国连年霜害,北伐蠕蠕叩边,世人皆知。晋军口口声声喊着北伐秦国,是否有声东击西之意?刘裕不是常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这些时日,拓跋嗣常常思虑这些问题,以至于偶尔会感到晕眩。
北方地区灾荒不断,河北的失守牵动了全局,使得国家的根基开始动摇,拓跋嗣明白崔浩进谏的意图,但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他不能将整个江山社稷的命运赌在刘裕是否会守信上。
“当初司马懿违背洛水之誓,曹爽的下场如何?”贺赖将领说道,“司马懿能违背誓言,刘裕同样也能违背黄河之誓,陛下不能被他的言辞所迷惑啊!”
“陛下已经征发民众和士兵,调运粮草到冀州,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如果不战,岂不是白费一场功夫?”
“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些晋人的话不可信,更何况刘裕未曾立下誓言,他不告而占青州,又以借道为由带领大军进入河内,其用心昭然若揭!”
“晋军占据青州之地,就是为了日后讨伐我们大魏……”在众说纷纭中,拓跋嗣感到无奈,他想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案,但这些将领却在明里暗里宣泄情绪,甚至差点指着崔浩的鼻子骂。
“陛下,白马公与崔祭酒求见。”众人听到崔氏父子觐见的消息,便暂时压下了送到嘴边的话,他们决定单独与拓跋嗣面谈,毕竟当着崔浩的面说这些不太合适。
车路头曾因指责崔浩而遭疏远,这前车之鉴让他不得不铭记在心,几刻后崔宏父子一前一后地来到榻前。
“陛下。”拓跋嗣见崔宏气色枯槁,不禁叹道,他对崔宏极为敬重,八公之中,崔宏与长孙嵩堪称首屈一指,一文一武,一晋一鲜卑,可谓周全。
“朕本不愿召崔公前来,只是兹事体大,实属无奈。”
崔宏不敢傲慢,躬身行礼道:“陛下恩重,即便陛下不召臣赴邺,臣也会自请前来。”
众人对崔宏无可非议,但当看到其身后的崔浩时,目光却截然不同。
拓跋嗣苦笑一声,说道:“朕数日苦思冥想,终不得良策,崔公可否为朕解惑?”
崔浩说道:“陛下,臣与长孙公早已深思熟虑,此次与晋交战,已然是大势所趋,只是战争的规模大小尚不确定,臣以为,若晋军一旦进入黄河,陛下不妨先派遣数千精锐骑兵沿着黄河沿岸紧紧尾随,密切观察其一举一动,同时,再安排部分兵力驻守于各个要害关口,倘若晋军有北渡黄河的意图,可先派遣精骑进行袭扰,打乱其部署,随后再命令诸位将领率领大军正面迎敌,如此一来,陛下便可掌握主动,以静制动,即便晋军选择退却避战,陛下也能够履行与秦国之间的约定。”
拓跋嗣听闻此言,连连点头表示认同,他随即将目光转向长孙嵩,似在寻求他的进一步看法,长孙嵩见状,恭敬地开口说道:
“陛下,崔公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想。我军大军驻扎在冀州,凭借我军强大的实力,无论晋军是否有其他不良企图,都难以轻易越过我军的防线染指河北之地,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确保河北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拓跋嗣听后,心中大为欣慰,果断地拍板决定:“好!就依你二人之策行事!”
当时的平城周遭本就闹起了饥荒,情况十分严峻,征调的士卒、民夫以及辅兵大多来自北方地区,若要将河北地区的粮食运往北方,不仅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而且还可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北方的粮食短缺问题,于是,经过权衡利弊,朝廷决定采取让北方人南下就食的策略。
回想起去年平城周遭遭遇灾荒就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如今,秦国运来的粮食大多囤积在邺城周边,这无疑给当前的困境带来了一丝希望。
随着寒冬的脚步日益临近,今年的形势似乎比去年要好得多,即使遭遇霜降等恶劣天气,也不会再出现像去年那样饿殍遍野的凄惨景象,这一切都让拓跋嗣感到无比欣慰,他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策英明无比。
想到这里,拓跋嗣决定起身下诏,正式颁布各项政令,以确保国家能够在这场危机中平稳过渡。
这时,崔浩越过崔宏的身影,恭敬地行礼并进言道:“边疆多次传来奏报,蠕蠕不断侵扰边境,即便有秦国送来的三十万石粮食,但若真与晋军开战,这些粮食在数月内便会消耗殆尽,陛下若向南出兵,蠕蠕定会趁机进犯,而若调兵支援边疆,燕国见此情形,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与晋交战,我们将陷入三面受敌的困境。”
崔宏听后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拓跋嗣深知崔浩言之有理,但又无法完全赞成其观点,只能再问:“伯渊可有切实的对策?”
崔浩上前一步,跃过崔宏,环视四周,缓缓说道:“臣想为诸位将军讲一个典故。”
众人点头示意。
崔浩娓娓道来:“春秋时期,鲁国有一位大夫名叫卞庄子,他力大无穷,能与虎搏斗,当时有两只虎共同进食一头牛,卞庄子准备刺杀老虎,这时,有一个小孩劝谏他说:‘两虎共食一牛,必然会争斗,待其一死一伤后再行动,便能一举获得双虎之效。’”
崔浩讲完典故后,顿了一下,随即道:“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借道给刘裕,待他入关后,再堵塞其归路,效仿卞庄子刺虎,等晋秦两方争斗时发兵,这才是上策。”
几名鲜卑将领听后,得知崔浩要等刘裕入关后再阻拦其退路,面色变得难看。
“我魏国与秦国结有姻亲,怎能坐视刘裕灭……”话未说完,崔浩便辩驳道:“为国谋算,当择利而行,哪能顾念一女子?”
“刘裕西进入函谷,进退两难,腹背受敌,若他北上攻我,秦军必不敢出关相助,他声言西进,实际意在北上!”
“自晋室南迁后,晋人未曾染指河北,晋军水土不服,刘裕用南方士卒攻打河北,如同曹操用北方士卒攻打扬州,怎会成患?”
“崔祭酒难道想陷陛下于无信无义吗?”
“发兵无论迟早,都是秉承诺言,诸位将军何必急于一时?”
鲜卑将领面色赤红,理屈辞穷下只能愤然道:“祭酒这番话,竟比歌声还悦耳,若刘裕投奔我大魏,投奔陛下,不沿岸设防,而向晋借道,要是酿成大祸,祭酒能否领军对抗刘裕?”
“说到底,还得靠我们领军抵抗!”
拓跋嗣见众人骚动,怒喝道:“都给朕闭嘴!!”殿内顿时恢复安静。
拓跋嗣斜眼望向崔浩,说道:“伯渊所说并非毫无道理,但朕心意已决,与虎谋皮,示弱于人,非朕所愿。”
说完,崔浩叹了口气:“还望陛下三思。”
群臣商议一番后,拓跋嗣又命叔孙建遣使渡河向南,亲自询问刘裕的意向,以此推测他的动向。
宫门前,崔宏从容上车,崔浩跟在其后,本欲跨上车栏,却没料到车夫已驱马离去。
崔浩望着远去的车乘,心中莫名苦涩。
“崔君。”长孙嵩缓步走到崔浩身旁,唤了一声。
“长孙公。”崔浩拱手行礼。
“河水湍急,顺流而下是大势所趋,玄伯深知此理,我也一样。”
“若局势变化,长孙公也要顺势而为吗?”
崔浩对两人所讲的道理心知肚明,然而他无法做到置身事外观火势蔓延。
“你坚守本心,实属难得,但人生往往难以尽如人意,若事事都求完美,这天下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长孙嵩回首望向殿宇,说道。
崔浩自年少时便代父从军,对于高祖的事迹自然知晓一些,见长孙嵩提及前史,正投其所好,他眼中也恢复了几分光彩。
“先帝过往的历史,父亲未曾对我讲过,长孙公若不忌讳的话,能否说与我听听?” 崔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