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重要性,世子心中自是清楚,即便当下钱帛有所短缺,也可先支取一部分出来,以便招募些人手。”
从彭城带来的仅有百名工匠,可单有工匠而无人手干活,那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钱粮调度之事,我皆已交由老师负责打理,您若需用,可先找他支调一部分,先将这城中破败的屋舍以及道路修缮一番。”
毛修之一听刘义符让自己向颜延之讨要钱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为何交由其他人不行?非得让“颜彪”来掌管钱粮? 颜延之是个偏执的性情中人,说多少便是多少,丝毫没有周旋的余地,这让毛修之苦恼不已。
刘裕想要查看民屋,看的是铜驼大街之外的道路,父子俩各执一词,将毛修之夹在中间,让他左右为难。
“毛公修屋、修路,皆是为国为民着想,殿宇虽关乎颜面,但陛下远在建康,并无还复旧都之意,事情应一步一步来做,将修宫一事放到最后,也未尝不可。”
毛修之知道与刘义符再争论下去毫无意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时日紧迫,那我便先去寻延年支调一些吧。”
“好。”
毛修之离开后,沈林子笑了笑说:“我从未见过他这般脸色。”
“今日将军便见到了。”刘义符笑道。 刘义符到达彭城后,沈林子常与颜延之交往,一个月下来,他对颜延之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不知不觉间对他多了几分侧重。
王镇恶、毛德祖和沈林子都对刘义符有所偏信,前军四将中,如今只剩檀道济一人未被提及。
“檀将军,我与父亲路遇广陵时,已见过檀公。”
檀道济自幼父母双亡,他侍奉兄姐如同父母,别人家兄弟之间勾肩搭背玩闹,而他却以礼相待。
听到刘义符谈及檀祗,檀道济问道:“兄长在广陵可还好?”
“若论心情,檀公自然不错,但我见他时,他大腿上的旧伤还在……”
闲暇之时,刘义符也不着急,于是与檀道济聊起广陵的见闻。
说起檀祗领兵剿匪一事,檀道济微微皱眉,说道:“兄长年纪大了,原本他想自请北上,但主公已任命我为前锋,此事也就作罢。”
“檀公本意,我与父亲皆是知晓,只是他身旁缺乏管束之人,常常因醉酒犯错。”
听此,檀道济微微一笑,檀祗向来是不怎沾酒的,沾酒的是他大兄檀韶,依照刘义符的性格,估计是故意说错而找补。
沈林子瞥了一眼檀道济,心中感叹刘义符驭人之术渐长,所谓驭人,也是相对于身份而言,若刘义符作为他们的同僚,也是那种和蔼可亲的风范。
情谊并不是非要以财物功名所建成,像聚集在此处闲聊家常,高谈阔论些琐事,日子一久,隔膜也就薄了。
“惜哉,若我能在延年作诗之时倾听,多是一件美事。”沈林子惋惜道。
即使他让颜延之重吟一遍《嵇君散》与他听,可情景不同,意味也就淡了。
作诗如同蒸饭,揭盖之时香气扑鼻,米粒软糯,放上一夜,又大不相同。
说些闲话之后,刘义符缓了缓,正色说道:“父亲得知王公、毛公进军之事,加上魏军屡番示威,等主军进发至洛阳,多半是待到年后,年节,我便要与诸位将军一同过了。”
谈及年节,难免怀念亲眷,即使他们不想念,军中将士也会牵挂,叔孙建领军耀武扬威,王仲德谦卑回应之事已被知晓。
虽然楼船上装载了大量火药,能出其不意攻下魏军,但内心还是希望避免交战。
然而,仅靠口头交流无法改变魏国局势。
“此去彭城、滑台不过几日路程,世子若要与主公共度节日,我与道济在洛阳恭候。”刘义符婉言谢过,他只提过年,沈林子却误以为他思念家人,这也不难理解。
“冬季河面未封冻,可否渡河至北岸?”刘义符话音一转,两人立刻端正姿态。
檀道济问道:“渡河?世子能否明言?”
王镇恶指示破函谷关后进军渑池,再渡河北上攻蒲坂。
如今刘义符又商议渡河之事,令人费解。
拓跋嗣在河北重兵集结,昔日又与秦国结下盟约,两国间还有姻亲关系,他绝不会坐视父亲领大军入河。
表面上两国依旧礼尚往来,遣使商讨,然而暗地里刘裕和拓跋嗣都在整军备战,雄主怎会将国家安危寄托于道义?洛水之誓让司马氏遗臭万年,但又有谁能如曹爽般,听司马懿在洛水发誓便交出兵权?
曹操、曹丕、曹叡对司马懿皆有防备,而曹爽竟能信其言,实乃庸蠢。
如今姚氏宗室子弟中唯有姚绍堪当大任,这让刘义符深知滥用宗室子弟掌权的隐患。
在这一点上,刘裕的做法确有失当,自从刘道规病逝后,其余宗室中除了刘怀慎较为中庸外,其他人都带来副作用。
在探究宗室血脉时,最需关注的还是家族近亲,刘裕的子嗣中,长子和次子表现平平,而其余几位儿子即便最不济,也具备治理一方的能力,他们分别是刘义隆、刘义康、刘义恭、刘义宣和刘义季。
其中,六弟刘义宣虽手握重权后显露出反叛之心,但其才能与实力仍不容小觑,七弟刘义季则于去岁末出生,至今尚未断奶,正处于牙牙学语的阶段,若非皇家身份,刘义符或许会对这两位弟弟的身世产生疑虑。
要知道,此时的刘裕已经五十有三岁高龄!若放到后世标准来看,这相当于八九十岁老来得子。
这也得益于刘裕对颜值的高要求,只接纳那些艳丽过人的女子为伴侣,否则他的子女数量恐怕将难以估量。
在左右僚属劝刘裕养生节欲时,刘义符有意无意为他打掩护。
从气色来看刘裕没问题,刘义符巴不得父亲多造些弟弟,毕竟自家兄弟更可靠,他甚至浮现搜罗美人的念头,但很快放弃了,若张氏知晓,他即便有理也难以说清楚,况且他一个少年收留美人,说是给父亲留的,谁会相信?
檀道济忧声道:“主公多次说要与魏交好,王都督入驻滑台后一直与魏军秋毫无犯,世子渡河恐会引发两国交战,不妥。”
沈林子随即附和:“战与不战尚无定论,拓跋嗣几次遣使相询,想必也不想大动兵戈。”
刘义符见他们一致劝阻,并不恼怒,而是问道:“两位将军,能否告诉我北岸是谁坐镇?”
檀道济和沈林子思虑片刻后沉默。
随后刘义符又问:“待魏军沿岸设防,我军水师是否还有登岸之机?”
在某些情况下,他必须表现得强硬,当两军对峙时,洛阳以北必然有重兵把守,此时双方都摇摆不定,抢占先机成为关键。
“世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带领水师北上?”檀道济焦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