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心生畏惧,担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沈林子虽言语抗拒,但并未露怯,刘义符见向来果断的檀道济脸上露出怯色,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对檀道济太过了解。
檀道济与王镇恶等人久攻潼关不下,因补给短缺欲丢弃辎重,退出司隶寻刘裕,若从心理层面分析,这是其前生过于顺遂所致,一旦遭遇较大阻力,便会失去理智而退缩,也可称作抑郁。
元嘉时的檀道济堪称刘宋长城,然而义熙十二年时,他羽翼未丰,尤其在这种国与国的大战中,将领的心性尤为重要。
攻新蔡城时,短短数日,檀道济便多次生出用士卒性命强攻的念头,若不是毛德祖使计拖延,说不定他真会如此行事,其心性如同一把精细打磨的剑尖,剑身和剑柄却粗劣不堪,一旦失去剑锋,便会一击即溃。
刘裕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他统领前军进行磨练。
檀道济与沈林子,两人同龄,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童年经历。
檀道济自幼失去双亲,但由伯父檀凭之抚养长大,虽然生活不算奢华,但也算衣食无忧,他在院中读书习武,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
而沈林子则不同,少年时遭受了诸多磨难,父亲和祖父被宗亲杀害,他不得不隐忍在山林数年,最终手刃仇人,并携其头颅至父祖坟前献祭,这段经历,若是放在任何一本小说中,妥妥是爽文男主的设定。
刘义符看着檀道济,心中暗自安慰自己,能提前发现这个隐患,即使无法根除,也至少能加以遏制,即便他说服不了檀道济,还有沈林子可以作为后备。
刘义符隐隐窥探到沈田子发疯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创伤导致了应激障碍,毕竟,作为兄长,他承受的压力远超过沈林子。
刘义符深知二人脾性,见时机成熟,缓缓开口道:“彭城大军未动,此刻渡江北进无意义,徒增风险。”
他明白此举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战略布局前功尽弃。
檀道济与另一位将领闻言,稍微放松了一些,他们知道单兵深入敌境非但无益,还可能暴露主公意图,得不偿失。
刘义符心中亦有考量,虽不能预测未来战局,但北魏叔孙建的嚣张气焰与拓跋嗣的十万大军筹备是不争的事实。
面对如此局势,他暗自思量:胜算颇高时,何不一试?
檀道济见其决心已定,尝试劝阻:“北伐旨在灭秦,不应因未测之事挑起两国争端。”
刘义符闻言,反问一句:“在将军看来,国家间的摩擦,皆因挑衅而起?”他深知边境冲突频发,晋、魏、夏、秦间的历史纠葛复杂,数不胜数。在这个乱世,不主动进攻便不算挑衅,这是生存法则,也是战略考量。
世子在回避问题,普通的纷争与军事冲突不能混为一谈,魏军见到我们水师登岸,就不会借道给我们,届时首尾不能相顾,可能会酿成大祸。
沈林子见檀道济情绪有些过激,立刻出声制止:“道济,我们在议事。”
“我并不是想违抗世子的命令,只是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将军请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我与沈将军单独商议即可。”刘义符面色平静地回应道。
檀道济一时语塞,不明白刚才还聊着家常的刘义符为何突然要疏远自己。
檀道济见状,叹了口气,起身行礼告退。
待檀道济离开后,沈林子为其辩解道:“道济一时失礼,还请世子不要介意。”
刘义符淡淡说道:“檀将军因为怯懦而激动,我并不在意。”
听到“怯”这个字,沈林子愣住了,思索片刻后,他摇头苦笑:“我又何尝不害怕呢?”
刘义符说檀道济怯懦,也不算错,但沈林子觉得这更像是在用激将法,试图激励自己北渡建功立业。
我近日时常出城观赏河水,黄河汹涌澎湃,但也有水势缓慢之时,能否把握时机、趁隙而入呢?
“世子打算怎么做?”沈林子听闻此言后,心中也有所触动。
这几日,他与颜延之闲谈时,常常讨论天下局势,对于拓跋嗣的动向,他比檀道济更为了解。
“我的规划还不太完善,今日提及此事,只是想提前与你和檀将军商量一番,看看是否有可行之处。”
刘义符当然不会告诉沈林子两军必有一战且是大战之事,他只能在战前做些准备,希望能为刘裕留一条后路。
沈林子见刘义符不愿全盘托出,也不强求,毕竟他和檀道济身处洛阳,平日里除了练军,也没有其他事可做,看着王镇恶、毛德祖一路进军,他们自然不甘心只守在后方。
若是刘义符想派遣檀道济出兵攻打函谷,为王镇恶吸引秦军,檀道济或许会半推半就地应下,但要北渡与魏军交战,肯定是行不通的。
“世子需要多少人马?”
“五百人足够了。”
“五百?”沈林子一时诧异,五百人即便攻打温县都显得力不从心,更遑论建功立业了。片刻后,他揣测出大半,问道:“世子是打算组建骑兵吗?”
“您和檀将军之前是不是以为我会带兵攻打河内?”刘义符笑道。
沈林子点头确认。“据我了解,镇守河内的将领是于栗磾。”
听到这个名字,沈林子感到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此人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尤其擅长使用黑槊,有万人敌的勇气。”
“黑槊。”沈林子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如果我没记错,于栗磾现在应该镇守在平阳,与秦、夏两军对峙。”
平阳是三国交界之地,拓跋嗣派他驻守此地,显然他的勇武并非虚名。
刘义符自从进入洛阳以来,就打听过关于于栗磾的事迹,评价褒贬不一,但大多数都描绘得神乎其神。
据说于栗磾冲锋陷阵时,连人带马都被玄甲覆盖,只露出那根粗长的黑槊,外人很难认出他来。乍一听,这不就像拓跋嗣身边的那些虎骑吗?
《魏书·帝纪·卷二》记载:“诏令将军长孙肥等人率轻骑挑逗敌军,皇帝亲率五千精锐骑兵横截其后,杀敌五千人,生俘七百人,后将这些俘虏宽恕并释放。”
虎骑这一兵种由拓跋硅所创,其初衷是仿照汉代的虎贲军,将精锐骑兵编为天子亲军。刘裕组建鲜卑虎骑,也有类似的想法。
“我军与魏军几乎没有交战,而于栗磾也只是听闻相关情况,但世子万万不可轻视此人,与他同岁的人是被任命为八大人之一的长孙嵩。”
“将军放心,正是因为不敢轻视他,所以才要早作准备,赫连勃勃驻扎在杏城,于栗磾正与他对峙。”
沈林子微微点头,他从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机遇。
“世子是想趁主公还未进入黄河,于栗磾回防河内之前,率领一支奇兵偷渡北岸?”
刘义符听到沈林子一语道破自己的想法,不禁赞叹:“将军目光如炬,我正是这样考虑的,只是黄河水势变化不定,北岸的情况我们也了解甚少,父亲要与拓跋嗣周旋,关键不在于计划的制定,而在于时机的把握。”
孤军深入北岸,需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两项优势,若不是刘义符神色镇定,沈林子可能会以为他疯了。
沈林子皱着眉头,质疑地问道:“五百骑渡河而去,能有何用?”
在骑兵实力方面,关陇的子弟并不逊色。
然而放眼天下,论骑射之技,谁能与鲜卑人比肩?尤其是那些汉胡融合的鲜卑人。他们身着昔日汉军所配备的重甲,自幼从军,天赋异禀者得以晋升为将领,学习汉字、研习兵法;而那些天赋稍逊的则编入骑兵队伍,身披数十斤重的铁甲,纵横驰骋于沙场。
此时的鲜卑人虽未完全汉化,但这种不完全的状态恰到好处,汉人内部那种复杂的政治斗争,俗称“窝里斗”,或是门第歧视等现象,还较为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