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还认得堂兄?”
薛氏与赵玄不同,得知刘义符来意后,直言不讳。
刘义符没料到薛氏这么直接,毕竟是一家之人,他也不介意直截了当。
“将军或许有些事未曾告知夫人,但实不相瞒,我军确实遇到难处。”
他今日是有备而来,不过这个备,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天水赵家与河东薛家联姻,实属正常。
赵玄镇守洛阳,薛辩镇守河北,从士族利益看,这是门好亲事。
当然,官职也可能互为助力,若薛辩在朝无权,赵玄也难以任职洛阳,反之亦然。
想到这里,刘义符就不得不感慨天下何其大,又何其小,一心为民却常需求助于少数人。
“世子救我夫妻性命,我若能帮助王师,正好报答恩情。”
薛氏说话时刚柔并济,毫无柔弱之态。
她认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做作。
但刘义符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
赵玄历险后,薛氏求安稳。
刘义符见状,从衣袖中取出信封:
“未曾与薛将军见面,请夫人转交。”
薛氏接过信,悲喜交集。
“若我直接派人,他未必理,夫人可写家书,一并交于族中。”
薛氏点头称是,惊讶刘义符考虑周全,要知道刘义符现在和他的儿子差不了多少,但两者的谋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怕她影响力不足,故先传信至河东,让族中长者过目,策反不成,也不影响大局。
王镇恶兵临潼关时,薛辩不会南下阻击。
老人们见姚秦势弱,不敢螳臂当车。
刘义符言辞谦恭,正合他们心意。
刘义符心中,北渡奇计仅现雏形。
薛家难求,山林广袤,他自有对策。
两军交战尚早,时间充裕。
刘义符吃完饭后起身笑道:“多谢了。”
待其离去,薛氏轻叹:“瑶儿与他同龄,真看不出来。”
赵玄道:“人与人岂能相比?”
薛氏问:“女儿家习弓马,是我之过?”
赵玄苦笑:“世道乱,她习武自保有余,建功不足。”
“你家部曲数千,护不住一女子?”
赵玄瞥向屋角白绫,不再争辩。
“女子不喜静,好弓马,哪家郎君敢娶?到天水去,谁管得了她?”
“你无理,瑶儿随我,怎嫁不出?”
“随你?明明是随我……”
许多老夫老妻久别重逢如新婚,但相处久了难免争斗,门第相当的姻缘中这种情况很常见。
薛氏见赵玄不说话,便停住了嘴。她正要收好信封时,看到封上的字迹,不禁惊诧道:“这字迹,连我阿爷都写不出。”
赵玄微微一笑,未做解释。
薛氏反复看了看信封,来到赵玄身旁问:“豫章公可有给世子……”
赵玄惊愕,叹气说道:“你和我说这些,唉,别再多想了。”
“打听一下又无妨。”薛氏请求道。
赵玄鲜少见薛氏相求,只好坦白:“世子拜颜主簿为师,这字是他所写。”
薛氏听过颜延之的名字,却不甚了解,撇开话题道:“字迹不重要,传言他是刘裕最得意的儿子,将来会继承豫章公之基……”
想到这里,薛氏心中欢喜。
“你想攀龙附凤,与那些小人有何区别?”
薛氏说刘义符仁义有大志,赵玄赞同,但说为了攀龙附凤,则态度相反。
“你将我与小人相比?我家与你家可差了?”
“怎不差?”
“你家侍奉两秦,多任尚书、左右仆射之职,晋军入主关中,岂能例外?”
论门第,薛氏稍逊,但赵氏于两秦而言,不比谢王于晋差多少。
赵氏扎根天水六百年,君主想掌控关陇,就避不开。
赵玄受不了薛氏唠叨,退而求其次担保道:“世子志向远大,此事待关内平定再谈。”
“如此甚好!”
堂内,案牍上摆满账册和酒壶,颜延之一手握笔,一手握羽觞,黑墨在麻纸上游走,郭行初来乍到,见此情景神情不自然,问道:“颜公,每笔钱粮都记录在册,您酗酒批阅,若出错……”
颜延之放下酒杯,问道:“我审阅过后,你们再核查一遍,有何差错?”
“是这样,您处理公事,为官要公私分明,若在家饮酒,我们不会多言,但在公署……”
郭行看了七八名佐吏一眼,见他们慵懒,继续道:“世子委任颜公管理前军钱粮,您应重视。”
颜延之打量众人后说:“我知道酗酒办公不妥,我侍奉主公多年,公务少有纰漏,你说酗酒误事不假,但因人而异。”
处理公务时喝酒是颜延之的习惯,他在江州和担任太尉主簿时都一样,并非故意为之。
“你跟着我几天了,若真耽误公事,我会戒酒。”
颜延之一生好酒,不让他喝酒办事反而慢。
说实话,酒水像兴奋剂,累时喝几口能提神,特别是看钱粮账册需要全神贯注。
“即使颜公饮酒不误事,可我们看您这样。”
话到一半,郭行见颜延之并未醉态,顿时无言。
颜延之明白他是好心,也不计较,专注地看着纸张。
堂内安静下来,只有翻纸声。
众人专心时,毛修之进来打破宁静。
“延年!主公交代之事,刻不容缓。”
毛修之走到颜延之身旁说道:
“世子让我索要钱粮,修缮北宫关乎我军颜面,若太极殿仍是废墟……”
颜延之皱眉问道:“不是先修屋道,殿宇稍后再开工也无妨?”
毛修之早有准备,一听便知颜延之要推脱。
“延年知道何为要紧事,却故意拖延,仅采购上好梁木,花费就已大半,实在不足。”
尽管毛修之官职高于颜延之,但后者是刘义符的亲信。
若论职权,坐镇洛阳的颜延之相当于范泰任度支尚书。
庙堂上那些千石以上的官员,实际上权力还比不上身为太尉主簿的谢晦。
“世子虽提拔我为主簿,但钱粮事务不由我做主,毛公需向世子索要调令后,才能与我调配。”
毛修之反复劝了好几次,光是提到“主公”二字就数次,颜延之对人情权势视而不见,让他十分生气。
“若主公责问,还望你能替老夫说几句好话。”
“当然。”见颜延之答应,毛修之也不再继续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