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懿带着孙畅走向外面,来到堂外,他冷声道:“说。”
孙畅讪笑着道:“主公,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晋寇如蝗虫过境……”
听闻此言,本有些迷糊的姚懿药性与醉意顿消。
“您手握重兵,大仓粮食充足,即便守住陕中之地,可最终能得到什么?”孙畅继续说道,“若错过当下,往后再无此良机,这是天授之意,若不取则违天意!”
姚懿惊愕地看着孙畅,他无法反驳,他回首瞥了一眼堂内美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晋寇克宜阳,怎能是天意?!”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若无乱世,又怎能成就英雄之名?刘寄奴本为布衣贱农,却趁着苻坚南下的时机投身军旅,成就一番事业。
孙畅抚着稀疏的胡须,故意高声说:“太祖之所以能建立如此庞大的基业,不也是趁乱机夺之?”
姚懿听了孙畅的话,并没有反驳,反而觉得有道理,尽管孙畅的言论已经触犯了禁忌。
“你说得对,如果天下太平,哪里会有英雄。” 姚懿说着,负手往院中散步而去,孙畅紧跟在他身侧,生怕他改变了主意。
孙畅特意挑这个时候来见姚懿,是因为他得知姚懿服了散,在平常情况下,此时孙畅多半会被姚懿怒声轰退,但如今情况不同。
姚懿虽然有反意,但当下的时局让他感到郁闷和沮丧,连江山都守不住,又何谈争夺天下?
孙畅多次向姚懿阐述乱世出英雄的道理,刚开始,姚懿对此不屑一顾,然而自从姚嵩、姚赞那件事发生后,他对这些话开始信了三分。
龙兴这样的国家竟然败给了弹丸之地的杨盛,这实在是荒谬至极!与旁人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天意使然,又该如何解释呢?
“尹成多次求援,我都没有派兵救援。如今你说大乱将至,那我应当如何应对?”
孙畅听后,面露大喜之色,凑近说道:“仆早有应对之策。”
“哦?说来听听。”
孙畅抬手指向西边,郑重道:“您若要成就大业,推 翻昏君的暴政,首要之举便是直取长安!”
“直取长安?你说得倒是轻巧,姚绍已调安定兵马回援,长安城中兵力刚过万数,攻克潼关难如登天,如何能取下长安?”姚懿冷声道,心中暗自恼怒孙畅只是一味说些空话。
“主公,为攻克长安,城中兵马虽不足,但秋收刚过,大仓中征集来的粮食不计其数。只要有粮食,还怕招不来人吗?”
“陕中的青壮早就被大兄征空了,哪还有可用之人?”
“陕中无人,河北边镇却有的是人力。”孙畅缓缓说道。
姚懿诧异地问道:“河北?”
孙畅解释道:“河北之地,民风淳朴,百姓众多,且边镇士兵久经沙场,战斗力不容小觑,若能从河北调集兵力,充实我军,再凭借充足的粮草供应,定能一举拿下长安,待占据长安,便可以此为据点,进一步谋划天下。”
姚懿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从河北调兵,路途遥远,且需协调各方,恐非易事,若路上遭遇阻拦,或是军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孙畅胸有成竹地说:“此事仆已考虑周全,可暗中联络河北的将领,晓以大义,许以重利,使他们愿意归附,同时,选派得力干将沿途护送,确保军队顺利抵达,至于军心不稳的问题,只需在军中宣扬主公的仁德与志向,让士兵们知晓他们是在为正义而战,必能士气高昂。”
姚懿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若真能如此,倒可一试,只是这其中风险颇多,需谨慎行事。”
孙畅连忙称是:“仆愿为主公分忧,亲自前往河北,协调调兵之事。”
姚懿看着孙畅,叮嘱道:“此去河北,务必小心,若遇到难以解决的困境,不可强行冒险,需及时回来商议。”
孙畅领命而去,开始筹备河北调兵之事。
天刚蒙蒙亮,一车车粮食从大仓运往渡口,沿途百姓见了,纷纷涌上前去,有的抢路边抖落的粟粒,有的直接扑向粮车,被看押粮草的士卒砍得肝肠寸断,肠子一节节流在外面。
几名瘦骨伶仃的孩童直直盯着,其中一个在挣扎许久后,偷摸着上前,把连着血肉的肠子拽出扯断。
两位文士刚一下马车,看到仓前这惊骇的一幕,面色铁青,其中一人挥着衣袖,走到运粮的士卒面前,怒目瞪道:“这是为何?”士卒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是奉命行事,运输军粮,遇到有人劫粮,只能按照律法处理。”
“你这是遵守现在的秦律?还是暴秦的律法?”文士愤怒地大声质问。
士卒一时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暴秦是什么,只是由于眼前之人的身份,不由得露出惶恐的神情。
“我只是依照命令办事,请左公恕罪。”士卒躬身拱手道。
“你是听从谁的命令?”
“孙司马。”
听到是孙畅的命令,左雅并不觉得奇怪,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说:“这畜生!一定是又在殿下耳边捣乱!”
“我问你这粮食要运到哪里?”
“河北。”
“什么?!”
左雅以为自己听错了,河北没有战事,尹成多次请求支援,为何不把粮食运往南方,反而要运往北方?
“我也不知道。”
见左雅面红耳赤,他身旁的同僚张敞眉头紧锁,忧虑地劝道:“我们应该先去规劝殿下,以免酿成大错!”
左雅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多次劝告殿下,不要听信那些奸佞的话……唉!”
姚懿浑身冰凉,赤裸裸地躺在榻上,正当他感到不适,门外传来了声音:“殿下,左公与张公求见。”
“左雅?”姚懿挑起眉毛问道,“他们有何要事?”
“两位公的面色看来是有紧急之事。”
“让他们稍等片刻。”
半小时后,两人终于见到了姚懿的身影。
“殿下,为何开仓运粮?”左雅和张敞不解地问。
这些粮食是新近强征来的,城边的百姓对此多有怨言,但每日还会发放一些,打着抵御晋寇的名号,暂时没有引起混乱。
然而,当这些粮食一车车运往津口时,即使百姓再无知,也明白这是姚懿打算舍弃他们。
姚懿知道隐瞒无用,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说:“大兄无能,让晋寇轻易进入关中,国中怨声四起,秦州冀县之败乃是天罚!连上天都忍耐不了,我身为诸弟之长,自当承担此责!”
听完这番话,左雅和张敞目瞪口呆,他们原本以为姚懿是因为畏惧王镇恶的威名而打算渡河撤到河北据守,没想到他竟要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左雅的脸颊微微抽动,手轻轻抚在不停颤动的胸口,作为姚懿的下属,他们早就知道他心里有不臣的念头,对此,左雅和张敞选择视而不见。
皇室争位,这在他们看来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也不愿意卷入其中,然而,如今晋寇压境,局势危急,你却还在火上浇油,说什么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