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曦儒是旧名,臣之名为程徵效,字为时归。”
“臣之堂妹,是殿下的侧妃,殿下长子端王之母。程清雪。”
安王哑然,而后道:“为什么你们都是宰相?”
“靳墨君往后也会成为宰相吧,我看见他从大理寺出来,上一次见他,他才十六岁。”
“来的路上,看见邺左雅,曦和的弟弟……他以后又是一位邺相,对吧?”
“你们都是丞相,你们只是丞相!
“是臣子!”
他生气至极,又似乎找到什么拿捏:“本王得不到的,你们都能得到?”
“连皇帝都不能与爱侣长久,凭什么你们各个都得到成全!”
他指着时曦儒,又或是而今叫程时归,命道:“本王得不到想要的,你们,统统别想好过!”
说罢便将袖子一挥,又去了大理寺。
昙姜被这一番话吓得惊惶,扯住程时归袖子:“这…这怪谁去?”
程时归稍稍镇定,判断道:“气话而已。”
“气话?”这回轮到昙姜不信,“王公贵族,天潢贵胄的气话,可就不仅仅是气话了,果真报复如何是好?”
他重重叹气,“招谁惹谁了啊!亏我想了那么多高明的词开解他呢!”
“放心吧。”时相就是时相,这会儿就一点不慌了,“安王只会这一招,上皇教他的,叫放狠话。”
“他还不至于干那等损人不利己之事,那毫无意义。”
“真的?”
“真的。”
程时归这会儿也明白太渊帝为什么不把安王放宫里看着,逐步检查病情再慢慢出外了,也难怪没人跟着。
这要是跟着,胆子都给吓没了。
太渊帝也是敢下猛药,这回的疗法看起来虽不稳定,但也算是见了效了。
“夫人。”
程时归坐下喝茶,对昙姜唤了一声,并拍拍自己的腿。
知道自己安全的昙姜也不忧虑了,正好外人也走了,便脸不红心还跳地坐东都丞相的腿上,还额外要求要压惊:“今天要吃鸡腿。”
“吃,几个都给你吃。”
丞相的俸禄不至于吃不起鸡腿,奈何这落难的草原王子是真的落架凤凰不如鸡啊。
昙姜对好吃的顶级想象也就鸡腿了,别的他也欣赏不来。
“爹爹…”
时清肴拿着课业跑过来,两人这才慢慢分开。
程时归被缠住,昙姜进而得寸进尺,“再加一碗白米饭。”
“肴儿,”程时归似乎没听到似的,“戒尺呢?取来。”
昙姜怂了,打哈哈道:“狗官…曦儒,别打孩子呀。”
心想着,他就说说而已,别真打他呀。
“有人想撑死自己,毫无自制之力,那本官只有代为管束了,省得半夜寻太医,三月都只能喝粥温养,还抱怨嘴里没味…”
昙姜赶忙上前把程时归的嘴捂上,不吃就不吃嘛,又是恐吓又是长篇大论地唠叨…还不让小爷吃……
那就不吃嘛!
“不吃不吃!”他真是服了,“跟你一场小爷图什么!”
“真是狗官!呸!”
然后骂骂咧咧走了。
时清肴看昙姜已溜,又见程时归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拿了书挡在面前,开始考问: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出自哪篇?又作何解?”
......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湘园临水,曲栏几折,攒向湖心亭。
亭上红泥小火炉微温。
已是春暮,偏就湘园寒冷。
姜未铭身上披着轻裘,手边一本《尚书》,他兴致懒懒,书只靠在晾笔的架子上,目光掠过几行,但并不留驻。
纸上前般,都已不如眼前湖水清泛。
“驸马,安王请见,是否还是…”
姜未铭:“公主呢?”
“公主在玄然堂祈福。”
“让殿下进来吧。”姜未铭把轻裘扔掉,炉火拨熄,“就说臣是病体未愈,不能相迎。”
“……是”
侍人看驸马这样就知道他是又不高兴了。
自从三年前差点被公主冻死,年少的驸马就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软糯可爱,真诚痴心的小公子了。
湖上风大,姜未铭身着单衣,迎面是吹软的软烟罗和微雨。
当年乐昌嫌他是个孩子,时常抛下他去彻夜宴饮……
现在,他不再是孩子了。
朝闻六年,乐昌驸马病重,乐昌公主侍疾,不再出湘园,也谢绝一切宾客。
几月后,朝闻帝后崩逝。
太渊帝特许乐昌公主所请:准许湘园供奉朝闻帝后神牌,已备祭祀守灵。
圣荑从前只来过一次湘园,他记得乐昌姐姐与驸马母亲相处并不和睦,又住腻了公主府和驸马府,就命姜家让出了最好的湘园,作为她与驸马的别苑。
而今再见湘园,却似乎少了些奢靡气象,显得素雅许多。
“乐昌姐姐在哪儿?不在玉蕊堂么?”
玉蕊堂是湘园主室,乐昌姐姐的居所,依照朝闻时定下的规矩,驸马留宿当向公主请示,公主居所门前有龙凤灯盏与宫铃,非得悬挂宫灯,灯盏耀目,宫铃清响,才能入内……
小姐夫不是最听乐昌的话么?
怎么小姐夫不出来对他说明,连个心腹的奴仆也不派?
“公主在玄然堂祈福。”那婢子似乎被他吓到,颤颤道:“公主近年来,都在住家修行。”
圣荑迷惑至极,连乐昌都变了?
他笑几声,忍不住怒呵:“她?修行?骗鬼呢吧!”
“十四岁拉着完颜漾去修道,只是为了道教女冠的一身衣裳…才几天就还俗回宫,只把女冠的衣裳穿回来”
圣荑气不够,甩袖骂道:“她穿不够是吧!又开始了!”
也是因为乐昌,把女冠衣裳改得如仙如神,莲花冠用素绢缀珍珠,又以金簪系长带,罗裙坠地挽飘帛,显得飘逸而尊崇,天家富贵与仙道玄门合一,倒真是当年的神仙临凡,世人也谓之“神仙衣”。
也就因为“神仙衣”,那一年,朝阙城的贵女们几乎全都修道去了!
“殿下…公主她真的”
天已渐晚,暮色入楼阁。
“…琴曲?”
飞鸟清鸣,似乎正在宫商徵羽,弦上一停。
是《太上正音》第一篇。
乐昌真的修道了。
“…如何不通报”乐昌公主将琴放下,转身要看谁人如何大胆。
却见是圣荑。
她惊喜向前,要好好看看他。
“荑儿,怎么你来了。”
圣荑看着她的衣裳久久不动,心中满满抗拒,他不能接受……
她是乐昌!
天下最骄傲张扬,最奢靡无度的公主!
她的衣裙总是人群里最耀目的,就像她的面容那样……可现在。
他看着她半晌不敢认。
她穿起了朴素的道家衣裳,并不是她修凤皇宫时观主的紫金绣线鹤氅,而是平常素服,罩着件水田纹外褂。
“你为什么不打扮自己?”
乐昌看看身上衣裳,道:“我平素也不这么穿,只不过今日恰恰来祈福”
“从前你穿的道服不是这样!”
圣荑目光审视,乐昌一向跋扈自傲,这回倒是几分闪躲,丧气万分地垂了头承认:
“是向神明许愿,为保佑我夫君病好,此生便不再奢享太甚,不再用金银之饰。”
事实如此,但是她不说她的夫君又是因何而重病的……
“那他…病好了?”圣荑问。
“嗯。”
安王便笑了,“我也许了愿的。”
“可为什么,神明答应你,不答应我?”
乐昌蹙眉,这才发觉圣荑状态不对,“荑儿…你”
“我也不要金银之饰,也不要珠玉之佩,我愿意做一个庶人…神明还是不应我。”
“荑儿!”
乐昌担心地望向他。
“为什么人人都变了!为什么我也变了,所有都变了,偏偏他死了!”
“神明在哪?神明不渡我…呜呜呜也不渡他”
乐昌又懵又心疼,她何时见过弟弟这般样子?
谁是“他”?
“不…他没有死”圣荑看着乐昌,求证一般,更祈求一样,道:“姐姐,上官昭没有死,他们都不说实话,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
“你信我,你要信我…他没有死,没死”
乐昌被他紧紧抓住,她无暇去想究竟,只平心而论,“确实没死啊,阿铭病重之前,我还看见他呢。”
圣荑求她,“你去求燕萼好不好?让他放了上官昭…把他给我,我们不会对他有一毫威胁”
乐昌脑子转不过来了,“皇帝哥哥?”
“他把上官昭抓了?为什么抓?”
“荑儿,若是皇帝哥哥抓他,那定然是他有罪!”
“咱们得听陛下的,你以后可不能和那个小子玩儿了,听到没有…荑儿”
圣荑:“……”
他恨恨推开乐昌公主,指着她的手在颤抖:“你…”
“你…你和燕萼也是一伙儿的!”
因为燕萼是皇帝,所以你们谁都偏向他……
虚伪…
可恨!
他不要和燕萼的帮凶在一起,他们都希望燕萼所希望的,他们都愿意上官昭去死。
“荑儿!”
乐昌追出去,这孩子怎么被说了两句就乱跑啊!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等安王一到门边就将之一个手刀劈晕,送给了侍女照顾。
那人长身玉立,披着斗篷,半张脸露出来映着未浓黑的夜色,依旧俊美无俦。
乐昌追到眼前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微微垫脚把斗篷给人摘下,当真就是姜未铭。
“阿铭,那是荑儿。”
姜未铭更不高兴了,“你该叫我什么?”
乐昌叹气,“…夫君,那是安王啊。”
你到底吃什么泼天的醋,人家三年前还一口一个“小姐夫”地叫你呢…
而且圣荑比你还大三岁耶。
“送回宫去。”
姜未铭冷脸,乐昌揉揉他的脸,“怎么这么冷?”
“吹了风,淋了雨,仅此而已。”
乐昌抱住他,眼已泛红,“对不起…阿铭,夫君”
“但是荑儿这样真的不正常…我们一起送他回宫行吗?”
她含泪的眼求着姜未铭,“让他先歇息一会儿,你去沐浴,喝些姜汤……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