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山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直到绮姿的身影在上楼的楼梯上消失,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车里。
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还在回味着刚才绮姿那出人意料的“疯狂”举动。
他抬起胳膊,使劲儿嗅了嗅,果然还能闻到绮姿在拥抱他时留下的体香。他忍不住“嘶”地猛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头靠在车座后背上,好像一个烟鬼,在很长时间没有抽烟后,又吸到了第一口烟。
他感到浑身酥软,一阵快感瞬间流遍了全身。
回想着刚才与绮姿拥抱时触摸到的她的身体的柔软,好像一下子唤醒了他那早已沉睡多年的青春。
他睁开眼睛,看到偶尔进出宿舍的学生,不禁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像他们一样,思想单纯,阳光灿烂,敢想敢干,可是看看现在的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萎靡不振,瞻前顾后,缩手缩脚了。
年轻时,物质上贫乏,金钱上捉襟见肘,但精神上却很快乐;而到了中年,物质上已经是极大丰富了,可是精神上却似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时光飞逝,人生短暂,他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因为打球伤了左腿,从而无意中与绮姿相遇了。现在也因为腿伤痊愈了,又与她分离了。
就好像在本来就平静的湖面上扔出的一颗石子,当石子落入水中,沉入湖底后,表面上那湖面又恢复了平静,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在那看不见的湖底,那里已经发生了变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张俊山本以为现在腿伤好了,绮姿也已经离开了,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他的内心里早已经发生了变化了。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到学校去给学生上课,上的还是那些课,上课的地点还是那些教室,甚至听课的学生还是那些学生,可是他总是觉得生活里好像缺少了什么,更有甚者,是他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绮姿来。
尤其是下班后回到了家里,或者又到了周末,一些念头就会在他的脑海中闪过:绮姿现在在哪里? 她在干嘛?她又找到零工了吗? 那家雇主对待她怎么样啊?
有时回过神来,他又觉得自己像个年轻气盛的学生,或者像个初涉世事的孩子。
绮姿本来就是他雇的临时工,现在时间到了,这段关系,或者说是缘分,就结束了,一切都应该回到原点了,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总是又想起她来呢?
这种思念,犹如是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把他和她粘在了网上,似乎只要一方稍微一动,另一方就会感应到一般。是不是绮姿也在想我呢?他想。
他在学校见到唐博明时,把从他那里借来的轮椅还给了对方。唐博明得知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便极力鼓动他重新参加学校教职工的网球联赛。
张俊山嘴上说着还要做一段时间的恢复训练,可是心里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好像从前的对网球的巨大热情,忽然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哎,等你的恢复训练完成了,告诉我一声,我把你加到联赛名单上。”唐博明叮嘱道。
“没问题。”张俊山满口答应着。
唐博明又拍了拍靠在椅子边的那个轮椅道:“如果打球训练时,你的腿又受伤了,记得随时来拿哟。”
张俊山一听,笑了笑,道:“你不要诅咒我哟,下次再受伤,那可不是两三个月就好了的,说不定你的这个轮椅,就成了我的了。”
“那不成问题,反正我们家的这个轮椅也没人用,你要是能用,那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用上它。”唐博明一本正经地回道。
“怎么,又舍不得了?”张俊山笑着调侃他道。
“那倒不是,我是不希望你再受伤嘛。”唐博明回答道。“不过,有这个东西就像买了保险,平时谁都不想用,可是一旦事故发生了,它就用上了,有和没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你的轮椅就是我的保险了。”张俊山笑道。
白天上班时,他基本上是上下午都有课,上完课他都会去实验室跟自己的三个学生了解科研的进展情况,所以白天都很忙,除了工作,他也无暇它顾。
可是从学校回来,回到了家中,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绮姿来的,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她了。
绮姿这边也差不多,平时上课、做作业、晚自习,等等,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到了周末,她又要跑出去打零工,挣生活费了。
自从她记事起,就一直住在姥姥家。爸爸很少来看她,因为他又结了婚,又有了新家,所以也不怎么关心她。
她知道奶奶和爷爷都不喜欢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长大一些了,当她向姥姥和姥爷问起原因时,才得知,原来奶奶和爷爷不喜欢她,还是因为妈妈,是因为妈妈给杨家生了一个女孩儿,而不是他们想要的男孩儿。
“你们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们呢。”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说。
小时候没有了妈妈,姥姥就代替了妈妈的角色。可是上学后,学校开家长会时,看到别的同学都有父母陪伴着,而自己只有姥姥和姥爷,她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开始时其他的同学还以为那就是她的“爸爸妈妈”,还说她的“爸爸妈妈”那么老,这让她很生气。她告诉他们说,那不是她的爸爸妈妈,而是她的姥姥和姥爷。
可是接着他们的问题又来了,“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愿意回答。她既不想说妈妈去世了,也不想说爸爸跟后妈跑了,还因此与那些同学吵过架,甚至还动手打过那些人。
她很伤心她这么小妈妈就不在了,也很生气爸爸“不要”她了,这让她总有一种不安全感,虽然姥姥和姥爷一直很疼爱她。
她从小就养成了独立自强的性格,自己能做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凡事不愿意求人。
上了大学后,学费都是姥姥和姥爷帮她付的,但是生活费她坚持要自己去挣,姥姥和姥爷争不过她,也只好由着她了。
在来到张俊山家之前,她曾做过各种零工,在咖啡店当过服务生,做过家教,在学校的教授家做过保洁,等等。那些教授,可不是像张俊山这样年轻力壮的教授,而都是些年过古稀的老人。
这些老人差不多都有自己的一些怪癖,或者对某些方面极其挑剔,经常会让她苦不堪言。
在张俊山家打零工的这几个月,是她打工生活中最愉快的经历了,张老师也是她遇到的雇主当中对她最好的了。
张老师根本不把她当作佣人来看,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家人来看待。有时她感觉到张老师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她,有时甚至像对待女朋友一样。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有时候她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那种不一样的情感。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她很佩服张老师,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当了正教授,而且感情专一。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初恋念念不忘,她觉得不值得,可是不得不说,她也很敬佩他的执着。
离开张俊山家之后,她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在他家的愉快时光,与他一起工作、散步、逛超市时的情景,有时她甚至希望他再次受伤,这样她就又可以回到他家了。
不过她很快就又找到了一份工作,是给一对中年夫妇做家庭保洁。
面试是由那家的丈夫进行的,据说他太太出差了不在家,家里还有他退了休的岳父和岳母。
太太回来后,却很不喜欢丈夫雇的这个保洁,觉得她太年轻,太漂亮了,完全不是她相像中的那个中年妇女的模样。
更有甚者,在绮姿周末去他们家做保洁时,这个太太竟然还会跟着她父母,一家人一起尾随着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紧盯着她,一会儿说这里没有擦干净,一会儿说那里没有扫干净。
这个太太甚至还拿着一个牙刷,让绮姿用牙刷刷瓷砖缝,搞得她极其难受。
这让她更加想念在张俊山家时的快乐时光了,她多么想重新回到那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