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卓面色忧郁,来回踱步。
“世子为何围而不攻?”
自围住匈奴堡后,刘义符多次做出让人难以理解的举措,他并非按兵不动,而是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失误而不得不鸣金收兵。
数日过去,垒墙上连一道孔洞血迹都没有留下,昨日清晨攻城时,刘义符亲自指挥方阵,左右两阵因其号令相冲,互相推挤,令人唏嘘不已,若不是姚成都能按捺住,恐怕早已领军杀出。
不仅如此,在攻城器械方面,刘义符也要插手,打造出来的云梯歪扭不堪,别说攻城,就是平铺在草地上,也难以爬到顶端,好在粗制滥造的情况不多,加上所备木料还算充裕,能让刘义符有随性发挥的空间。
荀卓经过数日观察,感觉现在的刘义符与之前判若两人,就像未懂事的孩童一般。
世子啊!你难道是被鬼魂上身了吗?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刘义符一边用枯枝掰弄着篝火上夹着的半只羊身,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叨。
刘义符对荀卓的忠诚并无怀疑,只是觉得他并非沉稳之人,可能会误事,现在看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相比之下,蒯恩则要镇定得多,也许是两人相处久了,蒯恩了解刘义符的想法,因此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虽然蒯恩看起来老实、好说话,但他能走到刘裕身边,自然不会是愚蠢的人。
所谓的“大智若愚”,说的就是像蒯恩这样的人。
世上没有多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刘义符见过的那些“老登”终究是少数,他在建康待得久了,会误以为多数人都有城府,只是深浅不同而已。
荀卓见刘义符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不语,不禁焦急地说:“粮食和柴火每天都在减少,世子怎么能把兵事当作儿戏呢?”刘义符听了这话,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坐下。
“唉……”荀卓缓缓坐下,正准备再说什么,却被刘义符递过来的羊腿打断了。
炙肉的香味扑鼻而来,荀卓砸了砸嘴,轻轻接过,刚一碰到肉,荀卓就被烫了一下,红焦的羊腿从他手中滑落。
刘义符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恰好握住那骨柄。
“将军心急反而吃不着肉。”
刘义符说着,又顺手递出了羊腿。
荀卓沉默片刻,被灼烫的手掌微微颤动,他伸手去接,同时用余光瞄向刘义符的右掌。
看到那红肿的手掌上还带着一道透亮的茧皮,荀卓愣了一下,直到刘义符轻吹着红肉,他才回过神来。
“将军为什么不吃?”
“哦……我不怎么饿。”
“这里贫寒,没有香料,撒些糖盐吃起来确实差点味道。”
荀卓握着羊腿,看着刘义符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吃着,完全没有先前的窘迫神情。
等到几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肋骨堆放在篝火旁,荀卓才开始吃肉。
刘义符来到盆前,用冰冷刺骨的河水洗净了手,然后缓缓说道:“姚成都心性沉稳,将军着急也没用,这几天攻城虽然表面上没有进展,但……也快了。”
“快了?”
刘义符笑而不语,他似乎想起了一件趣事,说道:
“你知道谢家那位大才吗?”
“是谢主簿吗?”
刘义符轻轻摇了摇头,说:“是与我老师齐名的那位。”
“是康乐公吗?”对方问道。
“没错。”
谢灵运的祖上是谢玄,在元兴二年(403年)时,年仅十八岁的谢灵运继承了其爵位,被封为康乐公,享有两千户食邑。
两千户人家,这匈奴堡内还没有这么多家庭。
当时晋朝朝廷按照旧制授予他员外散骑侍郎一职,但谢灵运并未接受召见。
散骑侍郎这一职务通常由功臣大族子弟担任,被认为是初入仕途的最高荣誉,体现了世代承袭的特权。
当许多人仍在为仕途烦恼时,谢灵运却拒绝了这一任命,这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他们之所以拒绝这样的官职,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地位和权力,而面对光明的未来,谢灵运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渡河之前,康乐公应该已经到达彭城了。”
刘裕收复洛阳后,立即召集被任命世子中军谘议的谢灵运北上为自己撰写诗歌来歌颂功绩。
这并不是因为刘裕喜欢夸耀自己,而是他希望听到别人真诚的评价。
俗话说得好:雅俗共赏。
能够促使谢灵运迅速北上为其写诗的人,也只有刘裕能做到。
“今天就不谈论康乐公了,我想与将军讨论另一位才女。”
“世子有什么想谈的?”
才子或许存在争议,但才女却鲜有异议,百年间,几乎没有女子能与谢道韫相提并论,当时张彤云与其齐名,就如同颜延之与谢灵运一般。
曾经有个人,频繁出入王、顾两家,有人请他评价一下谢道韫与张彤云。
济尼说:“王夫人神清散朗,所以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然有闺房之秀。”
所谓“林下”,指的是竹林七贤。若论才气,张彤云应稍逊一筹。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咏完这首诗,刘义符笑着说道:“我在广陵时,听老师做嵇君吟,两首诗虽然都是因嵇中散而作,但诗意大不相同。”
诗如其人,同一主题,由不同人创作,便呈现出别样的韵味。
荀卓见刘义符谈起诗词,不禁感到困惑,自己此番前来本是为了与他商议军情,怎么话题又转到辞赋上了?
“谢王两家联姻,二郎娶了王家女,将军可知,二郎后来是如何离世的?”
听到刘义符将话题引到王凝之身上,荀卓诧异地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经过几番交谈,他觉得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不知所云。
“当初孙恩谋反,叛军临城,二郎信鬼神,以阴兵抵之,我愿效仿其道,将军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荀卓应激站起,他瞪大了双眼,直直的看着刘义符。
“世…世子到底是怎了?!”
刘义符言语之中,是要用阴兵攻垒,这…何其荒唐?
能说出借阴兵这一事,荀卓倒是以为刘义符为阴兵所附身了。
这几日种种儿戏所为,岂不正应此说?
荀卓看着忍俊不禁的刘义符,只觉毛骨悚然。
“将军怎那般看我?”
“还望将军替我准备一二,正午时在营外,拜神起乩……”
见荀卓面色苍白,刘义符缓步来到帐前,遥望着远方高垒,笑道:
“借阴兵。”